第39章 除夕(1 / 2)

殷鞅被刺了一刀,傷得該是很重,否則以他的性格,他是絕對不會允許殷人退兵的。

可是劇情裡,他是沒有受這傷的。自書中的“皎皎”替他擋了一刀死後,他便勢如破竹,帶兵一路向中原進軍,屢戰屢勝。

書裡的結尾,是他帶著殷人入主中原,天下人都對他俯首。

那樣意氣風發的殷鞅,現在卻倒在了殷、越邊境,生死不明?

她不替他擋刀,那一刀竟然真的由他自己挨了。

油燈熄滅,屋裡另一側傳來靈鹿悠長的呼吸聲,不時還傳來幾聲她細微的囈語。

皎皎卻睜著眼看著床頂,怎麼也睡不著。

劇情變了。

她無比清晰地認知到,一切改變了,她的命運變了,殷鞅的命運也變了。她的逃跑是對的,如果繼續待在殷鞅身邊,此刻生死不明的就是她。

這是不是意味著,原書中早死的她終於可以擺脫劇情的影響,留下命來在這個亂世活下去?

在一陣短暫的喜悅後,皎皎很快陷入新的憂懼中。

她想,劇情既然改變了,那其他人的命運是不是也會跟著變化?她原先最大的安慰,便是知道她娘、荊南枝他們都活到了劇情的結尾,所以她隻是努力想要留下自己的命來,爭取有朝一日再和他們重逢。

可現在劇情變了,她娘和荊南枝還好麼?

魏太子帶走她娘,她娘又懷著孕,想來他會保護好她娘的。

荊南枝呢?他之後的路會怎麼走,他無依無靠、孤身一人,在回去山洞後看不見她人,或許在那裡等了幾個月也沒等到她,他會怎麼想,會怎麼做?他會繼續依照著原書的劇情去從軍麼?便是真的從了軍,他能像原書中那樣走到那個位置麼?

皎皎不敢想下去。

獨自一人憂鬱半晌,皎皎忽的笑了。這笑裡全是自嘲。

她隻是突然想起了自己:縱然不用擔心替殷鞅挨刀,可她自己這一路走來,先是被差役捉到營地充軍,後是被商人以三金賣到長潁的伶人坊,這一樁樁一件件的,比直接死去又好到哪裡去?

命是留下來了,苦頭一點沒少吃。

或許她更該擔心自己,擔心自己之後能不能一直活下去,活到與他們再相見的一日。

明白了這世道的荒唐,皎皎這一次決定不再貿然行動。

像個無頭蒼蠅一樣逃跑,隻會讓她一次又一次地陷入被動,遊離在生死之間。她該想一個更安全可靠的法子,既能夠保全她的性命,又能夠讓她能再次和故人見麵。

是的,他們所有人都會活下去的。

隻要努力前行,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閉上眼之前,皎皎腦海中浮過春燕微笑的麵龐。

她想,殷鞅受傷,或許對他們來說是好事……希望春燕和靜嶽、辛雲、竹青幾人都能安然無恙。

***

雪一旦開始下,便是紛紛揚揚停不下來。

皎皎每日通過窗子向外看,看著細碎的雪花飄落在長潁的亭台樓閣上,覆上一層白,看久了,覺得長潁的雪下得都比彆處要輕盈。

窈娘早前為她訂做的衣服到了,三套春裝、三套冬裝。

這幾套衣服非常有越地的風格,顏色俏嫩,衣衫上是精致繁複的各色花紋圖案。春裝多桃花,冬裝多梅花,仿佛衣衫都跟著季節開花似的。

皎皎指尖觸碰到衣服的紋路,問:“這些衣服是不是不便宜?”

她以前穿的多是麻布衣衫,能感覺到手下衣服的質地與之前穿的衣服的區彆。

“你放心,極樂坊不缺銀子。你沒有享有特殊待遇,每個姑娘穿得都是這樣的衣服。”

窈娘輕笑一聲,“這幾套你先穿著,等開春後,我再讓人給你做幾套,總不好叫你一直穿靈鹿的,倒像是我極樂坊養不起一個姑娘似的。”

她出手闊綽,皎皎聽了,忍不住再次想:極樂坊到底是什麼地方?

每一個這裡的姑娘,過得都比她在祈水郡見到的普通人家的公子小姐還要好。吃穿用度,無不上佳。

“還是瘦,得再養幾個月。”

窈娘捏起皎皎的下巴端詳她的麵容,猶然帶著些不滿,可更多的是期待。

她看了一會兒,鬆開手,對一旁的靈鹿說:“過兩日就是除夕,靈鹿你領著她下去逛一圈,見見你的姐妹們。在屋子裡整日悶著,心情料想不會好到哪裡去。”

靈鹿早就等著窈娘這一句話了。

她迫不及待地應下,眼睛亮晶晶地對窈娘保證:“窈娘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皎皎的!皎皎在哪裡,我就在哪裡。”

窈娘看出她的小心思,嗤笑一聲。

她伸出素白的食指,輕輕點了下靈鹿的額頭:“不過就是貪圖人家好顏色罷了,沒見過比你更愛美人的。”

靈鹿捂住額頭,嘿嘿笑了聲。

窈娘走後,靈鹿和皎皎說起極樂坊的事情。

“坊裡姐妹幾十人,年齡大小不一,但都是脾氣好的人。”她說,“極樂坊裡又細分三小坊:舞坊、樂坊和戲坊。每個人去哪一坊是窈娘決定的,每一坊學習的內容都不一樣。”

說到此處,她笑眯眯問皎皎:“你猜我是哪一坊的?”

皎皎略一思考,回答:“舞坊。”

靈鹿道:“答對啦!”

她看了眼皎皎:“窈娘說明年開春再安排你去哪一坊。真希望你來我這裡,這樣的話,我們每一日都能夠在一起了。”

其實她什麼坊都不想去。

皎皎默然,許久道:“我什麼都不會。舞不會,樂不會,總不至於去戲坊?”

說到戲,她追問:“戲坊是唱戲的?唱的什麼戲?”

“是唱戲的,唱的女兒戲。”

靈鹿知道她是燕人,對長潁和越地的東西懂得不多,因此耐心地和她解釋:“此戲本是越北地區才有的,某日先任國君去越北賞花,忽聽得花間有幾個美人唱此戲,他駐足沉醉欣賞,回長潁後念念不忘,便讓人把那幾個美人請來長潁,時不時唱戲給他聽。”

她笑:“從此之後,女兒戲便開始在長潁風靡開來,各個伶人坊便紛紛設立了戲坊。由國君帶頭,其餘王公貴族、才子佳人都跟著看起來,不僅是他們,尋常的百姓也跟著看——誰人會不愛看美人唱戲呢?”

說到最後,她顯然想起自己,嫣然一笑。

皎皎想,長潁的人當真是會享受。

在燕地,每年社日她能看夏酉舞獅已經感到足夠快樂了,更遑論看人舞樂唱戲。

“舞樂不會沒什麼,學學就可以。坊裡窈娘請的女師傅都很厲害,教人很有一手。”

靈鹿猜測:“窈娘應該會讓你去學琴。你身子沒調養大好,舞坊不適合你,至於女兒戲,你不懂越地方言,唱不來,更何況坊裡還有——”

似是想起什麼,靈鹿肩膀瑟縮一下,狠狠打了個寒顫。

她搖搖頭:“算了,你還是學琴吧!以後你撫琴我跳舞,這該是多快活的事情啊。”

坊裡有什麼?

皎皎心中升起幾分疑竇,但見靈鹿諱莫如深,她還是沒有繼續問下去。

除夕當日傍晚,皎皎自來到長潁後,第一次出屋。

她換上了三套冬衣中的一套,衣服首飾都是靈鹿替她挑的。

靈鹿極愛打扮人,平日裡做起事來粗心大意,替皎皎打扮時卻全然換了模樣,表情認真到不行,為皎皎梳發帶簪子的時候,手上動作更是輕巧,生怕弄疼了皎皎,讓皎皎下次不敢再讓她靠近。

等皎皎站起身來,靈鹿看著她,歎道:“我以前隻道青衣寡淡,沒桃色鵝黃好看,現在才知道淡也是豔。”

她握住皎皎的手,不知道第幾次訴衷腸:“皎皎,我真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