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遭罪。
皎皎扶了扶頭上快要掉下來的帽子,歎了口氣,隻能繼續唱:“天為媒,地為妁,四拜入洞房。”
這下子總該好了吧。
皎皎無奈抬眼,去看坐在椅子上的越鰣,卻被他的動作驚住。
越鰣站了起來。
頭上的鳳冠太沉,他蹙眉把鳳冠扔到地上,任由一頭青絲落下。他麵上乾乾淨淨,沒了鳳冠後更加顯露出少年模樣,身量比皎皎高太多,縱然眉眼豔麗,但下頜線清晰,喉結明顯。
四年來從沒唱過戲的越鰣第一次開了口。
台下是四處奔逃的數萬百姓和上千黑壓壓的精兵,他恍若未覺,隻安靜握住皎皎的手,垂眸看著她輕聲哼唱:“笙簫奏,鼓樂舞,花開並蒂蓮。”
皎皎愣住,下意識要抽走被他握住的手,卻沒能成功。
越鰣握緊她的手,笑了笑,繼續唱:“……雙影雁,關雎鳥,千裡牽姻緣。”
原來的詞是什麼,越鰣不知道。
他隻知道,他不愛演什麼小姐,更不愛唱戲,可若那書生是皎皎,一切便又另當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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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彰死撐著不退位。
王宮侍衛隊再也沒法在長潁城內大開殺戒了——乾崇帶著三千精兵回到了長潁,第一時間就將極樂坊保護了起來。越彰害怕哪一日乾崇帶著兵就衝進王宮把他殺了,於是命令侍衛隊聚集來守衛王宮。
長潁局勢一觸即發。
六月上旬的一日,白日忽然昏暗,長潁人抬頭去看,便看到了難得一見的天狗食日景象。太陽被吞噬,白日如黑夜,人們慌忙拜倒在地,祈求上天原諒。
這一景象持續的時間雖短,卻在長潁掀起軒然大波,朝中民間關於國君失德惹得上天懲戒的說法鬨得滿城風雨。
越彰閉起王宮,再也不敢囂張。
七月末,長潁夏日到來,每年都有的暴雨在這一年也如約而至。
但仿佛要和越彰作對似的,這一年的暴雨和大風比過往數年都要猛烈,行人已經不能在路上走路了——長潁城內的樹都被吹倒了一排,人又該如何抵禦這種程度的大風?
聽說王宮的瓦礫都被吹落下來,砸死了一個巡邏的守衛。
晚上睡覺的時候,靈鹿被嚇得縮到了皎皎的床上,與她共睡一處。
她攬著皎皎的胳膊,聽著窗外的風雨哭嚎,喃喃道:“當真是國君不仁,惹得上天懲罰了麼……皎皎,我在長潁長大,從沒見過如此嚇人的風雨。這已經不是風雨了,這是災難。”
其實天氣災害和國君仁德不仁德是沒關係的。
可若所有人都信這之間必然有關聯,那麼它便是無關聯,也要變成有關聯。
皎皎輕歎一聲,學著幼時芸娘哄她睡著的動作,不太熟練地拍了拍靈鹿的背。
她輕聲道:“會過去的,不要怕。快睡吧,我在你身邊。”
靈鹿抱著皎皎睡過去。
皎皎聽著窗外的風雨聲,想:應該快了。
暴風雨最大的幾日,皎皎久違地再度上了西樓。
她一手拎著食盒,一手去收傘。今年這把油紙傘比去年的好很多,風雨比去年大,它還是一根傘骨都沒散架。
皎皎在屋外甩乾淨油紙傘上的雨,把油紙傘放在外屋的門旁,拿著食盒進了屋裡。
屋內,越鰣正坐在窗邊,任由窗戶大開,狂風吹進屋裡來,把頭發吹得在空中飛舞。
他眉眼寧靜,看著庭院裡樹枝被風吹得彎折了大半個數身,看樹葉被雨打落,又被狂風吹起,在空中飄飄揚揚,無處可依。
雨淋濕了坐在窗邊的他的半邊身子,他仿佛半點感受不到。
這狂亂的天氣,反而讓越鰣比其他日子更有安全感。
等到皎皎走近,越鰣才知道她來了。
一時之間,他麵上被驚喜充盈,想到自己還開著窗,於是連忙伸手去關窗。風大,關窗不易,等窗戶關上後,他的發上已經被潮濕浸透。
皎皎去屋裡翻出一塊絞頭發的乾布,遞給他:“擦擦頭發,也擦擦身上的水。”
越鰣接過乾布。
皎皎把食盒打開:“窈娘說你最近沒怎麼吃東西?”
越鰣擦頭發的動作停了下來。
他看了眼食盒裡的菜肴,扯了扯嘴角:“以前半日沒吃東西,可沒人管我。”他想了想,“得兩三日不吃東西才急。”
皎皎聽出他話中的嘲諷,動作停頓了下。
半晌後,她歎息:“……窈娘不容易,她隻是為了保護極樂坊裡的姑娘。”
越鰣卻道:“沒人保護我。”
皎皎說不出話來了。
越鰣去觀察皎皎臉上的表情,見她果真有所動容,便把乾布放到一旁,對皎皎笑了笑:“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他輕聲:“我有數的。”
現在是皎皎覺得屋裡有些悶了。
她沉默片刻,打開了窗。
風灌進來,吹得人一個激靈。
皎皎坐在越鰣身邊,陪著他看了一下午的落葉和雨。
這一年長潁的暴雨一直下了半個月,直到八月中旬才停止。
暴雨停止的次日,關閉了一月有餘的極樂坊重新打開大門。
越鰣走出門的一瞬,門外等了良久的貴族臣子紛紛伏倒在地,聲音整齊統一,態度恭謹謙卑。
他們喊:“恭迎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