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了兩聲,殷鞅靜默半晌,忽然輕聲問皎皎“如果我說對不起呢?”
見皎皎被驚得後退兩步,那些原以為難以啟齒、一輩子也說不出口的話竟然也說了出來。殷鞅笑了笑,問她“如果我以後再也不欺負你,再也不拿三百金六百金這樣的稱呼喊你呢?”
皎皎見鬼似的看他。
眼前這個人真的是殷鞅?他這是咳嗽著咳嗽著,把腦子也咳壞了?
殷鞅揚眉“我就是不習慣喊你名字,真當我不知道你叫什麼?那麼簡單的兩個字,捂得嚴嚴實實,還要我自己去問泉衣,真沒意思。”
頓了頓,他說“不就是叫皎皎?什麼明月皎皎的那個皎皎麼。取的這是什麼稀奇古怪的名字,一點都不好念。”
其實殷鞅沒說出口的是,這名字不僅不好念,還讓人很難忘記。
以至於到後來他抬頭看起月亮,偶爾便會想起她,想起她那時候縱馬橫衝過來的模樣。日積月累的,本來沒什麼含義的月亮偏生因為她那名字變得奇怪起來。
皎皎哪裡能聽這種話!
她怒視殷鞅“我娘取的名字,你沒資格念!”
不讓他喊三百金六百金,又不準他喊她名字,她可真難伺候。更何況怎麼誰都能喊她名字,越鰣能喊崔二能喊,泉衣都能喊,偏生他喊不得?
殷鞅嘁了一聲“皎皎,皎皎,皎皎,皎皎……我偏要喊,你奈我何?”
他真會惡心人。
皎皎咬牙切齒,氣極“我當初在山洞裡就該把你一刀捅死!要是當時殺了你,也不會有後麵這麼多事了。”
殷鞅摸了摸左胸膛的位置,臉上的笑意淡了許多。
許久後,他才說“我命不該死,那麼今日你我二人還站在這裡,便是命中注定。國師的龜卜不會假的。”
……國師的龜卜?
皎皎疑竇叢生“什麼龜卜?”
殷鞅卻不再多說。
“你不要再想著離開的事情了。我費了那麼大勁把你從祈水郡帶出來,自然不會放你離開。”他淡淡道,“你老老實實待在埕陵,你想要的我自當會幫你。”
說到此處,他懶懶地看了皎皎一眼,意味深長道“越鰣無用,他做不到的事情,我卻可以做到。”
皎皎皺起眉。
她很討厭殷鞅這種油鹽不進又自大狂妄的模樣。他憑什麼那麼自以為是,明明那麼無禮地把她從祈水郡擄來,還擺出這副施舍她的樣子?
皎皎不喜歡這種不懂尊重二字怎麼寫的人。
這一次的天還是白聊,殷鞅擺明了態度,不會放她離開。
唯一有價值的是,皎皎從他話中隱約得知,他堅持要把她帶在身邊,似乎與什麼國師的龜卜有關?
可她一介尋常人,又不是殷人,會與殷人國師的龜卜有什麼關係?
這事書裡沒寫。皎皎當然想不出結果。
在一邊琢磨與她相關的龜卜內容是什麼,一邊思考著離開的計策時,兩日時間眨眼即過。皎皎終究是被殷鞅帶到了埕陵。
與長潁不同,身為殷人的王都,埕陵路邊沒有很多花花草草,高樓建築也不多,尤為讓人印象深刻的是,皎皎掀開車簾看去,外頭是一片黑壓壓無聲跪倒的人群。
若說長潁的人活潑,燕地的人有禮,那麼埕陵的人最大的特點便是沉穩。
他們也是真的愛穿黑色的衣衫。
皎皎一眼望去,隻覺得滿目皆黑。男女老少皆是如此。一群人沉默跪地迎接殷鞅的車隊,姿勢是整齊的五體投地,額頭抵著地麵,這種沉默的虔誠,反倒更顯出一種發自內心的景仰與狂熱的崇拜來。
這種氛圍過於壓抑。
皎皎合上車簾,想殷鞅在殷人心中的地位,當真是無與倫比的高。他此時的頭銜仍舊是太子,可這些人對待他的態度,卻信仰得像是在對待神靈。
越人和燕人當然也是敬重各自的國君的。但他們再敬重,好像和殷人一比,還是差了許多。
車隊駛入殷王宮,殷鞅要趕去麵見殷王,皎皎被奴仆引著帶領去了一處宮殿。
殷人並不如越人奢靡,宮殿擺設也是樸實低調。
皎皎進入宮殿內,目光一下子落到了主殿的牆壁上。
本是該懸掛字畫的地方,被掛上了一把精致的黑色長弓。弓體漆黑,伴有黃金點綴,弓身上被雕刻上了細致的鳳凰紋路。
這把弓實在是與當初她在度山郡營地裡牆壁上掛的弓太像。像到這種地步絕對不是偶然。與那時候她帳篷裡的長弓最大的不同是,這一次,這把弓旁居然還掛上了一筒箭簇。
這把長弓實在太出挑,與屋內的格局擺設格格不入。
原本平平無奇的主殿因為這把顯眼的長弓,瞬間染上了一絲肅殺的氣氛。
皎皎定定地看著這把弓許久,仿佛透過這把長弓看到了殷鞅譏誚的笑。
這是在挑釁,還是在示威?
皎皎一動不動地看著這把長弓,麵色沉下來。
——她總歸要讓殷鞅知道,這世界上的事情總有他掌控不了的。她能走一回,自然也能走第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