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宿樓在校外,隔了一條馬路。
他們宿舍樓下有高高的圍牆,隻能刷卡進,除了門禁以外,還有幾個老師看管著。
因為學校裡的孩子大多是精神疾病,不少家長還是不放心,所以選擇走讀,住宿隻占了極小的一部分。每天一放學,校門口就聚集了大群家長。
用校內的話來說,住宿的才真是“被遺棄在了世界的某一個角落”。
誰在乎。
盛夜行踹著籃球袋過街。
南方的冬天濕冷,東門靠外邊兒的氣溫更低。他穿得太少,立領校服是他唯一的禦寒工具,自然取暖就全靠跑了。
他路過一棟居民樓,忽然看見眼前有東西墜落,下意識躲閃開。
盛夜行意識到這是高空拋物,猛地一抬頭對樓上喊:“誰扔東西?下來!”
也許是做賊心虛,有個中年男人從七層樓高的地方探頭大罵:“哪兒來的臭小子!大白天的叫個屁!”
叫的就是屁。
盛夜行仰著頭,提高音量:“七樓那個,你扔的東西?”
“你哪隻眼睛看到是我了?”那男人迅速拉窗簾關窗,臨走前還罵罵咧咧地拋下一句:“你神經病啊!”
盛夜行把揣兜的手掏出來搓熱,懶得吼回去了。
牛逼,猜得挺準。
我還就是神經病。
一路衝到宿舍樓下,盛夜行抬頭往樓下圍牆看,發現又少了幾塊磚。
昨晚又有小子犯病,把牆翻塌了?
他嗤笑一聲,刷卡上樓。
盛夜行的寢室是三人寢,他經常不在,就隻剩兩個人住。
除了他一個躁狂症,還有倆多動症。不過其中一個在上周已經被家長接去走讀了。
所以寢室空了一個床位出來。
“不詳”的預感剛剛漫上心頭,盛夜行就聽到門口“嘀”地一聲,唐寒帶著路見星進來了。
“嗨?夜行先回來了!這麼快,怎麼還跑我們前邊兒啦。”
唐寒邊收拾屋子邊招呼身後幫忙搬東西的男老師進屋,“川哥,把路見星的被褥放這兒……嗯?見星,拎著你的箱子快進來吧。”
盛夜行:“……”
操,自己還真的跟小自閉一起住?
彆說雙人寢,小自閉這種低氣壓沒法相處的透明人,能和自己一起把寢室睡成單人寢。
在寢室跟沒在沒什麼區彆。
盛夜行是個領地意識十分強的人,他幾乎排斥陌生人的入侵,更彆說這個新來的還要和他一起睡覺。他皺起眉的樣子唬到了唐寒,後者也明顯感覺到了盛夜行的不愉快,連忙說:“夜行,老師還忘了問你,見星可以睡你旁邊這張床嗎?”
對待特殊少年就是要這樣,什麼事兒都得征求一下意見,足夠的溝通和交往才能讓他們慢慢敞開心扉。
哪怕盛夜行非常不好相處。
盛夜行聽唐寒這麼問,皺起了眉。
如果我說不呢?
自己旁邊睡的是那個多動症,叫李定西,特欠挨呲兒的一人,和自己還意外合得來。
偶爾夜裡自己翻牆出校,李定西還專門給腳下添磚加瓦。
唐寒勸他:“夜行,你們是同桌,又要搭夥治療……”
盛夜行不耐煩了:“我治不了他。”
自閉症是又屬於心理疾病又脫不了生理疾病的乾係,哪兒那麼容易能治療?
這點常識連老師都不明白嗎。
唐寒說:“他……屬於高功能自閉,沒有智力障礙。”
沒有智力障礙更難相處。
盛夜行沒說話了,擺了擺手,“老師,你問他願不願意挨著我。你告訴他,我有病,一發瘋連自己都揍。你確定他不會被傷及無辜?”
“老師相信你能自控。”唐寒說,“而且,見星不是完全不能表達。”
的確,自己這幾年已經收斂很多了……
並發症狀少,表現出的情況也隻是一些輕微症狀,不會像以前那樣砸東西、打人、從高處往下跳了。
為這事兒他還差點摔斷過腿。
“到底能不能,”盛夜行揚起下巴,眼神瞟路見星,“您自己問他。”
路見星還是不講話,就把自己的行李箱很自覺地拖到了盛夜行旁邊的床位,蹲下來,拉開箱子開始往衣櫃掛衣服。
盛夜行又沉默起來:“……”
沒話說了。
唐寒看路見星罕見地透露出自己的意願,笑了,“我就說見星他一定會喜歡你!”
盛夜行抵抗無效,選擇持續性沉默:“……”
寢室裡一下站了四個人,人多得盛夜行不習慣。
他幾乎是生理性排斥人多。
算了,過段時間自己搬出去租房子住。之前嫌監護人手續太麻煩就懶得搬。
他乾脆從來幫忙的男老師手中接過路見星的其它行李,把它們全放在自己空無一物的桌子上,說:“寒老師,川哥,你們回去吧。”
“啊?”
“這兒有我,”盛夜行指了指路見星,開始趕客,“我真不欺負他。”
好歹十七歲的人了,唐寒也知道路見星有自理能力,在門關上之前,扒住門框對著路見星說:“見星,自己可以嗎?”
路見星扭頭看她,沒點頭也沒搖頭,目光在唐寒身上停留幾秒,繼續收拾自己的箱子。
默認了可以。
唐寒放下心,留下一句“那就拜托你了夜行”,關上門走了。
因為足夠了解盛夜行,也給予了一定的信任。
把校服立領拉下來,盛夜行看了路見星的背影一會兒,發現這人骨頭挺硬……
明明是個小自閉,卻蹲著都挺直了背脊。
路見星側著臉,睫毛長長的,垂眼疊衣服。
也就是這時,盛夜行才看到他眼下那顆藍色的小痣,隨口道:“你的痣怎麼是藍色的?跟自己畫的似的。”
路見星還是不理人。
他的神色並不同於大部分自閉症患者的“沒表情”,反倒有些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漠氣息。
盛夜行的耐心已即將耗至儘頭,呈紅色警戒狀態。
收拾完床鋪和衣服,路見星沉默著把自己的東西全搗鼓出來,鋪了一桌子。
他的東西挺多,大部分是些旁人無法理解的小玩意,有彩筆、車模型、筆記本、棒球帽……以及一個地球儀。
奇怪的是,彩筆總共十來支,卻隻有紅色和藍色。
盛夜行好奇,也沒去問。
他知道路見星並不會鳥他。
看到車,作為男人的盛夜行還是很沒麵子地沒忍住。
“沒想到你還喜歡車,我也喜歡,”盛夜行想去動模型,又克製住了手,說,“我可以碰它麼?”
路見星像是識彆到了“車”這個字,搖了搖頭。
行吧,還不讓碰了。
這得多寶貝。
“你……試著跟我說一句話,我明晚帶你去飆車,行麼?”
盛夜行把自己的機車鑰匙甩出來放在桌麵上,試圖換著花樣兒勾他講話,“我帶你去飆全市最寬敞的路。”
路見星抿緊嘴唇,眼神壓根沒落在盛夜行身上。
全被車鑰匙吸引了。
盛夜行心想:果然沒有男人不愛車。
萬萬沒想到的是,路見星動了動身子站起來,臉在套頭帽的遮掩下露出尖小的下顎。
他捏緊手心,說了來到這學校的第一句話:“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