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這一年七月,市二隻給高三年級放了十天的假期,剩下的時間全部返校上課。
雖然是返校上課,但由於高二七班的特殊性,課程安排得並不緊張,該打球的打球,該看書的看書,還有一小撮天天跑到窗戶邊趴著曬日光浴的,脖頸後都被曬出一圈校服圓領的印兒,像帶了圈彆致項鏈。
路見星光去注意這些了。
打架事件的後續發展不錯,兩個孩子受傷程度都很輕,當麵和解過便沒事兒了。
和解當天,唐寒還專門想辦法拜托顧群山他們把盛夜行給支開,害怕再造成什麼衝突。
也就是那一天,路見星當著自己班主任和對方班主任的麵,要求和自己互毆的同學親自說出“盛夜行不是暴力狂”這樣的話,並且對著路見星自己連說了兩遍“盛夜行對不起”。
雖然盛夜行不在場吧。
對方支支吾吾不情不願地說了,路見星也感覺不到他態度不端正,隻聽到了話語覺得可以,才滿意地點頭握手言和。
盛夜行聽到唐寒講這些事兒時,憋笑憋得難受,嘴上還是說:“老師,我一定好好監督他。”
但盛夜行不知道的是,和解完的那天下午,路見星心情異常地好,好到跑到學校天台圍欄上坐著看雲朵、看天空偶爾飛過的鳥。
路見星太開心,再加上肢體協調能力有限,屁股險些一打滑滾到樓下去。
他的盛夜行差點永遠失去他。
回教室,盛夜行看他衣擺還有灰,問他怎麼回事?
路見星沒回答,盛夜行就也沒多問,從抽屜裡拿了點兒去疤的藥給他抹側臉。
上回戰鬥結束,路見星掛彩的臉上留了疤,側臉挨著鬢角的地方總有點兒發紅的跡象。
“你看你多好看一張臉,”盛夜行給他敷上一層冰涼涼的透明藥,“都整出印子了。”
“啊。”
路見星發出一個單音節,沒過多解釋,突然感覺憂傷徘徊心間。
八月,學校後麵的荷花池又開了不少花,李定西領著一群人去看,拿手機拍了很多照片,為了發個朋友圈絞儘腦汁,甚至還上網去搜關於荷花的詩詞,最後憋出了一句“出淤泥而不染”,再配了拍得特直男的九圖。
當然,路見星在他們的慫恿下也發了一個一張圖的朋友,言簡意賅:好看!
發完朋友圈,父母電話就過來了,言語中都帶著欣喜。
路見星愣了好一會兒說不出話,“爸媽”也沒喊,匆匆掛了電話,然後蹲在荷花池旁邊發呆。
他看蜻蜓掠過水麵,再掠過他的發梢,終點落入夏天。
路見星想起,來市二之前他問過媽媽,學校裡會不會有和我一樣的人?
媽媽說肯定有的。
後來路見星才明白,就算另外三十多個同學全都和他一樣的病,他們也很難成為朋友。
教室裡課桌上的書越摞越高,路見星學得越來越累,經常沒一會兒就趴桌子上睡著了。
“中午回去睡吧,”盛夜行拿胳膊肘碰他,“教室裡開了電風扇的,你一身汗,睡覺會感冒。”
路見星假裝沒聽見,抓了本書蒙在後腦勺上。
“行,你睡啊,”坐直了身子,盛夜行撐起手臂用自己半個身子擋住這邊角落,“我給你打掩護。”
困意席卷,路見星動了動眼皮,沒一會兒就睡了。
要怪就怪李定西這段時間老走讀,趁著李定西不在,盛夜行就找路見星瞎鬨騰,兩個人一塊兒瘋完就淩晨了,再喝個水聊個天什麼的……
天都快亮了。
簡直毫無時間觀念!
不過,路見星不太明白“進入高三”意味著什麼。
直到很多年以後,他常想起他的高中生活,才明白過來離去的不隻是那三年,還有隻屬於他們的、特殊的校服年代。
校門口新開一家火鍋店,一放學盛夜行就領著隊員往店裡跑,專門點了鴛鴦,再慢悠悠把白湯鍋底那邊轉到路見星麵前。
雖然說路見星強調過很多遍,他們家那邊也吃火鍋的,他不怕辣,但盛夜行還是記得唐寒囑咐過的“路見星胃不好”,隻能妥協到找老板倒白開水洗一洗,洗了再吃。
吃完火鍋,一群男孩兒又騎車繞了城外的路。
夜風吹得一身熱汗都貼到皮膚上了,他們才在張媽的罵聲中乖乖回去點名。
路見星成年了,盛夜行這下也學壞了。
洗完澡出來從來不穿上衣,裸著精壯的上身出浴室,眼尾帶鉤似的,時不時往路見星所在的地方瞄幾眼。
路見星假裝沒看到地認真看課外書,耳朵早就紅了。
才洗完澡,盛夜行有點兒急地湊過來,剛捋開路見星的衣擺,路見星就拿手肘抵他:“看書。”
“你都有反應了,”盛夜行說,“還看什麼書啊。”
誰還不能有個反應了!
路見星嚼了顆薄荷味的糖,抬眼睨他,再把手上課外書塞到盛夜行懷裡。
“怎麼了?”
“念。”把糖咬碎,將糖渣子吞下去,路見星揉揉眼。
“看太久了眼睛不舒服了?”盛夜行問。
路見星沒說話,掙脫開盛夜行來抓他的手。
“念。”他重複。
“得,我念。你成天這都看的什麼書。”
盛夜行把書本翻了幾頁,暗自鬆了一口氣,這可比之前路見星看的那些什麼電器維修說明書、藥盒裡塞的說明紙條好多了。
“一旦住院,就意味著你從此失去了人身自由。‘病人不能出去’這個規矩,我是進來以後才知道的,這讓我一瞬間就有了進監獄的真實感。陪護和探病的時間也有嚴格規定……”
讀了幾句,盛夜行就不讀了,看了眼封麵標題就把書收起來,“關於精神病院的?少看點這些。”
路見星說:“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