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立(1 / 2)

特彆觀星 羅再說 11511 字 8個月前

第八十二章

幾番周折和勸說下來,路見星總算鬆了口,答應每天放學後去父母租的房子裡接受三個小時的課後作業輔導。

在學習這件事上,路爸路媽是挺願意花錢,一請就是市裡重點高中的名師。除了課時費,他們考慮到小孩兒的特殊性,還多給了老師一些補助費,隻不過老師並沒有收,反倒開始和家長暢談教育的意義。

就是聽到這些事情,唐寒才覺得這老師還算靠譜,又找了一次盛夜行去做路見星的思想工作。

路見星答應下來,但說晚上還是要回宿舍住。

對於他來說,要更改現在的生活軌跡是一件異常艱難的事。

為了不讓盛夜行過多操心,路見星還自告奮勇地要自己從出租房回宿舍,盛夜行也答應了,並且表態也不是不可以,但這是十分鐘的路程,我隻給你二十分鐘的時間。

於是,每天夜裡九點多,從出租房到宿舍的這一小段路,經常都是路見星一個人背著書包往前走。

盛夜行在後麵保持幾十米的距離,跟著。

他看路見星一個人走,一會兒把書包甩下來沿著牆摩擦又摩擦,一會兒又停在有陰井蓋的地方止步不前……

有好幾次,盛夜行差點兒就衝上去把人抱住了。

但他沒有。

他們之間仿若又回到了從前,雖然仍是一前一後,但位置已被調換。

夜色下的街巷中,盛夜行偷偷摸摸地靠在磚牆角,校服背心蹭一牆的灰。偶爾距離沒把握好,跟得近了點,盛夜行都要放慢呼吸,仰起頭緊張幾秒。因為他知道路見星的聽覺比普通人都要敏銳。

天氣冷了,盛夜行打完球渾身是汗,風一吹,沒幾天就感冒了。

“獨立”是唐寒在教育階段對孩子們給出的最高命題。

對此,盛夜行持保留態度。

他不認為“獨立”是一個個體人類需必備的技能,就像他自己的病,醫生總說最好彆一個人待著,至少得在發作的時候有一個能給自己拿藥的人。

盛夜行是不信邪的人,偏偏要自己待著,時間一長,他能按時吃藥,能在發作後找個牆角蹲著反省,直至後來不需要總是吃藥。

倒不是說藥不好,隻是那些藥永遠在一遍一遍地提醒他:

你有病——

每每想到此處,盛夜行就忍不住感謝上天,沒有讓路見星吃藥。

有時候手抖到難以控製,那些藥會一粒一粒地散落在地上。

盛夜行就得趴在地上,視線恍惚,一粒一粒地找。

十二三歲的時候,他找著找著,少幾粒或者因為手抖拿不起來,他就在地上趴著發脾氣,想哭又擠不出眼淚。

再難捱,用拳頭砸砸冰冷僵硬的地麵、從喉嚨裡憋幾聲沉悶的嚎叫,也就過去了。

盛夜行不敢想象,如果他和路見星的病症對調,會是怎麼樣的光景。

對於路見星來說,“獨立”是他與生俱來的技能,甚至因為過度而讓他變得渺小孤單。

所以在盛夜行心中,讓路見星“學會依賴”才是最好的課題。

愛情真奇怪。

讓典型獨居動物變成了依賴同類體溫的粘人精。

時間一長,路見星能自己走了,盛夜行還是不放心,掐著時間點去接人,有時候還帶點兒小湯圓、章魚小丸子之類的。

路見星沒法兒邊走邊吃,就停下來吃一口,歇下氣兒再繼續走,笑得盛夜行腰都直不起來,還得在路冰皮兒“冷酷”的眼神中把食物喂到嘴邊。

“燙!”

盛夜行看路見星被燙得一哆嗦,連忙把手裡的芝麻餡兒湯圓扔垃圾桶,從路見星校服兜裡把紙巾抽出來遞過去,“給你說了特彆燙,吹吹再吃,怎麼我一放你嘴邊兒你就張嘴吞?”

路見星鼓著腮幫子瞪他:“……”

剛剛燙得他舌頭扯著喉嚨管都發脹。

說完這一連串,盛夜行才想起來路見星可能沒接收到“信號”,心生歉意,張望了下四周,“需要喝一口能涼下來的礦泉水嗎?”

“哈。”路見星呼出一口氣,原地跳幾下,“打你。”

盛夜行詫異道:“打我?”

路見星聽完盛夜行的複述,乾笑幾聲,眼神發亮:“你也,學我說話。”

就快要跟不上腦回路了,盛夜行隻得邊走邊按照他的意思來:“學你說話。”

“說話!”路見星大聲道。

一直都是他愛從彆人說的話裡麵瞎抓重點,現在盛夜行開始跟著他學了,路見星還覺得挺好玩兒,沒走兩三步就回頭看一看,直接在街巷裡伸胳膊去勾盛夜行的手腕子。

校服寬鬆,兩個人的手臂又搖搖晃晃地,真牽在一起也沒多少人注意。

盛夜行放心地讓他握著手,學唐寒的語氣,無奈笑道:“說話啊——路見星——”

“說話啊,路見星!”路見星自己也喊。

像沒完了似的,盛夜行繼續學唐寒平時勸自己的樣子,壓低聲線道:“冷靜啊——盛夜行——”

這次路見星沒有學舌,反倒猛地停住腳步轉身,直挺挺撞上身後的胸膛,還用手臂緊抱住了盛夜行,“發泄!不憋!”

也不要委屈自己。

也沒什麼好丟人的。

路見星依稀記得,自己抄過的關愛手冊裡說過,像盛夜行這種,一般在發作結束後都會自責萬分,內心愧對天愧對地,時間一長了就容易產生自我厭棄。

聽完路見星說的話,盛夜行沒憋住歎一口氣。平時,他是不喜歡讓路見星聽到他歎氣的。

被抱得渾身暖和,盛夜行輕捏著路見星的後脖頸,手略有些顫抖,“你說你要是……”

知道不該繼續說下去,他止住了話。

你要是沒生病多好啊。

路見星卻像聽懂了,“嗯”了一聲。

平安夜那天,市二沒有舉辦活動。

照常接路見星“下班”回宿舍,盛夜行在床上望著路見星埋頭練字帖的背影發愣。

因為字歪扭得太過分,盛夜行給他想了個拿字帖練練的辦法,這半個多月下來還算有些成效。路見星練得認真至極,還有點兒愛上了描繪。

想想去年平安夜,路見星還在一臉懵逼地和自己吃力表達:聖誕樹、紅綠色、蘋果、禮物……

這才一年多,就可以在便簽上寫一句“節日快樂”了。

平安夜對路見星來說就是“吃蘋果節”,但他認為蘋果沒有雪梨好吃,乾脆買了個梨回來,被盛夜行教訓一頓,說梨可不能隨便送人,“離”的寓意不好。

路見星懶得搞清楚什麼寓意不寓意,眉頭一皺,舉刀就要削梨,嚇得盛夜行火速把大雪梨削了個漂漂亮亮。

市二學生宿舍的平安夜並沒有往年那麼過於鬨騰。

這半年內,情況較為嚴重的高三七班陸續走了不少學生,各有各的去處,留下來的又麵臨高考,整棟樓都安靜許多。

高一高二的小學弟們倒是不知道從哪裡搬了棵聖誕樹到樓梯口,在熄燈前還叫盛夜行下樓去幫他們掛樹梢枝頭最高的那一顆條紋彩球。

掛完聖誕樹回寢室,盛夜行關了宿舍內的所有燈,和路見星裹著被子站在陽台上,打開窗。

他們一邊看樓下熱熱鬨鬨,一邊吃梨。

“平安夜晚上,有聖誕老人要給你送禮物,”盛夜行挨著他的耳畔呼一口氣,熱得路見星癢癢,“今晚我們就都彆睡了。”

“……”路見星的耳朵和脖頸可預見地泛紅一片。

他最近嗅覺異常敏銳,對喜歡的味道也有如癡漢一般,老往盛夜行脖頸處湊,越湊,盛夜行越享受,乾脆把香水往脖子上噴,勾得路見星秒變小狗,一回宿舍就撲騰上去,閉著眼聞個夠。

路見星表情放鬆,唇瓣冰涼,呼吸間帶了少年人特有的急促,盛夜行被嗅著嗅著也情動。

兩個人常常不知道怎麼的就開始拚命接吻,再抱成一團,直到誰被推到床邊磕疼了為止。

“你想要什麼?告訴我,”盛夜行沉嗓,“什麼都給你。”

安靜好一會兒,路見星沒回答,隻是把下巴搭上他的頸窩,呼吸平穩,發愣了,半句話沒說。

他長這麼大最想要的,是“感受”。

他要怎麼表達,要怎麼去形容:我最想要的,在這一年裡,你已經慢慢地給了我一點點。

有時候他甚至懷疑,盛夜行是不是天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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