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修舊好(1 / 2)

第一百一十一章

牧廉這模樣讓薑延心裡一酸, 急忙上前一步, 也沒敢靠得太近,站定了解釋說:“我近日太忙。”

言下之意,他不是故意不來的。

牧廉搖了搖頭,看著薑延的眼睛, 輕聲說了三個字。

“你說謊。”

薑延下意識撇開了視線。

這已經不是他記憶中牧廉的眼神了。

以前, 因為牧廉所有感情都隻能通過眼睛來表達,所以看上去總是炙烈而天真的,像小孩子。

就算他再生氣, 也是種孩子式的暴烈,不一定不殘忍, 他畢竟是被野心家教壞過的野孩子。

可現在,牧廉的眼睛像是散開了蒙昧的霧, 更為明亮,卻冷靜得像是暮秋清冷無雲的碧空, 是洗練後的直白, 叫人更不敢看。

又看到薑延這樣的表現, 牧廉的眼神黯淡下去,可薑延沒有看他,無法察覺。

那些牧廉不願理他的日子,薑延當然不是不難受的, 所以,即使被牧廉戳破了謊言,薑延也指出:“隻許你躲著我, 視我於無物,不準我考慮幾天嗎?”

“是我先躲著你的嗎?”牧廉定定地看著薑延,“薑延,真的是我先躲著你的嗎?不是你不敢看我,不敢碰我,也不知道怎麼和我說話嗎?”

薑延無言以對。

“你用看鬼一樣的眼神打量我,我要怎麼看你?”

“我的臉會動了!我怎麼看你?你要我對著一個根本不想看我的人哭嗎?”

說完就後悔了的牧廉大睜著眼睛,唯恐自己掉眼淚,他並不想在薑延麵前自找難堪,可覆水難收,他挺直著背,僵直地站在薑延麵前。

也許人生的奇詭就在這裡,他遇到薑延時,若不是他全然不懂得在感情中自保,因為憑著直覺感受到了薑延的善意,所以也無所謂什麼尊嚴,隻是拚儘熱情想要和薑延在一起。

那時他們過得很快樂。

可現在,他成了一個健全的人,一個在乎尊嚴、懂得羞恥並且知道自保的人。

所以,他和薑延站在這裡,頭一次爆發了爭執。

薑延開口說了個“我”字,就說不下去了,他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但牧廉其實心裡很明白。

師父說了,要把話說清楚,坦誠才是勇敢的做法,他要承擔起這十三年的責任,他就必須是一個勇敢的人。

牧廉沒有選擇繼續僵持下去,他非常直白地問:“你今夜來,是因為你想清楚了,能夠接受現在這個我才來的。還是隻是因為我留了話,沒有想清楚就來了?”

“如果你沒有想清楚,那就請回吧。”

薑延愕然抬首,看到的是牧廉平靜的樣子。

麵對他的愕然,牧廉平靜地反問:“怎麼?在這裡站一晚上有用嗎?”

說完,牧廉沒有遲疑,甚至像是急於趕客似的,匆匆向大門走去,一個接一個推開大門厚重的門栓。

牧廉咬著牙,用手抓住門環,要將大門扯開。

“對不起,”薑延顫抖著手,從背後抱著他,“我沒有要成親,這我絕對沒有想過。也沒有,不接受你。我隻是需要一點時日。再給我幾天,我會想明白的。”

說完,薑延又說了一聲對不起,自己拉開門,走了出去。

牧廉闔上定國侯府的朱漆大門,一個接一個,重新將幾道門栓推回去,把門關好。

牧廉慢慢走到廂房,站在門口看了半晌。

裡麵不止是他一個人生活的痕跡,還有薑延的衣衫雜物。

他關上了門。

牧廉悄悄走到了主人院子。

他保證明天一早就讓人把床單被褥都換了,保證親手把師父的手帕洗乾淨。

就今晚,讓他在這裡睡一晚上吧。

明早,他還要去上朝啊。

牧廉蓋著師父的被子,睡著師父的枕頭,像是擠在狼窩裡的流浪狗,緊閉著眼,強迫自己慢慢睡著了。

*

狄其野發覺牧廉和薑延並沒有和好,有些驚訝,回到未央宮,還和顧烈有感而發,說感情這事真是奇怪。

顧烈比他知道得更早,雖然沒有監視牧廉到那個地步,但誰讓牧廉那夜進了狄其野在定國侯府的臥房,府中下人不可能不向上稟報。

聽了狄其野的感歎,顧烈故作驚訝,笑話他:“定國侯對感情還有研究呢?”

狄其野掃他一眼,但對著顧烈溫柔的眉眼,又勾起了唇,問:“當時,你聽我說我是從異世而來,為什麼不覺得害怕?為什麼沒有將我視為威脅?”

對於未知的事物,人會感到害怕,會下意識排斥,都是正常反應。

顧烈低聲笑起來,學狄其野的用詞回答:“因為你太奇怪。所以異世而來這件奇怪的事,都顯得不奇怪了。”

分不清顧烈是拿自己開玩笑還是當真這麼覺得,狄其野嗬嗬一笑,就當自己沒問過。

顧烈捉住狄其野的手,牽他到廊下看星野四垂:“明日是好天氣。”

狄其野沒那個情調,古人衣服一層一層,夏末又悶熱,往嘴裡丟了顆莓果,很直白地說:“我寧可下雨。”

“秋老虎一過,你就要怕冷了,”顧烈故意拆他的台。

狄其野才不會因為時代的落後感到羞愧,理直氣壯地亂說,說得有板有眼的:“人就是因為怕冷又怕熱,才能生存繁衍數千年。你不懂。”

然後,他還跟說真的一樣強調:“我不是‘怕’冷,我是注意保暖,真冷了我也不會輕易生病,所以這根本不是一回事。你不要信口雌黃,敗壞我的名聲。”

顧烈把頭靠在懷中人的肩膀上,聽得直笑,最後還被狄其野拔高到敗壞名聲的高度,可不得了。狄其野自己說完也笑了。

“既然定國侯說我敗壞你的名聲,那我可不能擔了虛名,”顧烈像是大貓吃肉般舔了舔懷中人的側頸,“總得做些有傷風化的事才好。”

沐浴後鬆鬆係著的軟帶被拆下來,單衣從肩頭輕輕扯落。

“既然悶熱,就脫了吧。”

次日,顧烈在政事堂例行自省,

他每隔一段時間,總要思及前世,將此生朝政與前世要務對比,儘量做得比前世更好。

顧烈這三年連生日都不肯過,群臣也跟著顧烈苦哈哈地埋頭做事,沒個放鬆。

他想起前世此時,自己在薑揚的勸說下,在京郊蘭園辦了賞花飲宴。

既是犒賞朝中眾臣,也是給去年高中的新科翰林們、國子監的監生才子們,一個開闊眼界、展示才華的機會。

顧烈記得在賞花飲宴上,有人作詩稱讚韋碧臣的風骨,被近衛拖了出去,回宮馬車上,狄其野還點評韋碧臣是大奸似忠。

回宮馬車,是了,那時狄其野已經被自己禁足在宮裡,一直到楚初五年的秋天,才把狄其野放出宮去。

前世他都知道帶狄其野出去散散心,怎麼今生還忘了。

於是薑揚折子還沒呈上去,顧烈要辦賞花飲宴的旨意就頒了下來,點了在禮部做事的祝北河籌備安排。

薑揚樂樂嗬嗬地跟顏法古嘚瑟,說自己和陛下還挺心有靈犀。

把顏法古聽得直歎氣,怎麼陛下和自己就沒有心有靈犀,什麼時候他想去欽天監,陛下能不看折子就給批了?

實在是怕了顏法古的算命技術,薑揚裝作沉吟了半晌,才無比慈祥地說:“做你的春秋大夢。”

飽受打擊的顏法古怏怏地往工部去了。

籌備賞花飲宴,明眼人都知道這是在陛下麵前露臉的差事,祝北河自然是儘心儘力,薑揚和祝北河也是能幫則幫,確保既不奢侈鋪張,又能夠賓主儘歡。

*

薑延父親本以為這下子能夠讓不孝的大兒子回心轉意,結果沒想到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對著上門請罪的薑延,他伸手就是兩個巴掌,罵了半天,還是氣不過,直接把茶碗往薑延身上一砸,讓他滾出薑家再也不要回來。

薑延跪在地上,額頭被茶碗劃了道血口,伏身一拜,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門。

前些日子父親的熱情,確實讓他升起了回歸薑家的希望,但若是這種回家需要用娶妻生子來實現,他做不到,也不能做。

薑延走在路上,額頭的血口使得他十分引人注意。

此時正是百姓回家吃夜飯的時候,過往路人形色匆匆,但看到薑延,都好奇地看著。

他們不知這個長相邪帥的小哥到底惹了什麼事,小聲議論起來,都覺得該不會是他胡亂勾引良家女兒,被姑娘的父兄打了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