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十一、十二、十三回(1 / 2)

獻給仙君的be美學 寒菽 21241 字 4個月前

【第十一回】

清宵濁暑,窗殘月影。

月亮的清暉傍在岑雲諫的臉畔,讓他看上去更像是一個散發著銀色寒氣的冰人。

貼在澹台蓮州滾燙額頭的手也讓他覺得很舒服,多看了一眼,為了節省力氣地閉上眼睛,有氣無力地問:“你怎麼有空來了?”

岑雲諫隻是探了下他的體溫,就收回了手,道:“這點空還是有的。正好路過,就來看看你。”

澹台蓮州問:“有藥嗎?”

岑雲諫默了默,答:“我隨身帶著一些補充靈氣和治療受傷的丹藥和草藥。旁的卻沒有,我沒有看過藏書閣的醫術,隻怕你吃了不對症。反而對身體不好。”

“要麼我帶你回昆侖一趟,找醫師給你看病,應當很快就好了。”

澹台蓮州慢慢地轉過頭,睜開眼迷蒙地看著他,眼位搽了胭脂似的微微泛紅,眸子則像浸在水裡的玉石,潤而生輝,水盈盈,任誰看了都要心軟幾分,道:“那給我一些補充靈力的藥物吧,多半也有用。我是積勞成疾,氣血不足,前幾日夜裡趕路穿得薄了,便受了寒,補上估計就好了。”

岑雲諫:“我不是要抓你回去。”

澹台蓮州:“我曉得。我隻是覺得不需要那樣興師動眾,小病而已。”

岑雲諫全不讚同他這個不顧惜自己的說法:“都病成這樣了還小病。凡人那麼脆弱,多受點風,說不定就會病死了。你在昆侖的時候可從沒生過這樣的病。”

澹台蓮州輕笑了聲:“嗯,我在昆侖時從不生病,那不是也沒事做嗎?你倒是病過兩回。給我兩顆藥就能解決的事,沒必要特意回昆侖。”

勾起了兩人的回憶。

在他們成親後的頭兩年裡,澹台蓮州也發現了岑雲諫沒有強大到完美無瑕,他經過一場艱難的戰鬥以後也會需要療傷。

有一次回來的時候好好的,打坐過了一會兒就暈過去了。

澹台蓮州照料了兩日,岑雲諫才醒過來。

岑雲諫伸手要把他扶坐起來吃藥。

剛俯身靠近些,澹台蓮州就抬起手,作阻止狀。

岑雲諫滯住身形,說:“躺著吃藥我怕你會嗆著。”

澹台蓮州嘴唇嚅囁,聲如蚊訥:“不是……我好幾日沒沐浴,身上有味兒。”

真不想這樣狼狽地與人見麵。

尤其這個人還是他已經和離的前夫。

話音落下,岑雲諫再次伸手抱起他,道:“我每次出去打仗,殺了妖獸也一身汙臭。”

澹台蓮州如今在病著,沒什麼力氣,身子發軟地靠在他的胸膛,頭也歪在他肩膀。

岑雲諫將小瓷瓶遞到他嘴邊,不需要提示,澹台蓮州默契地喝下藥。

冰涼的藥液淌進發熱的軀內臟腑,猶如在乾涸熾熱的沙漠裡下起小雨。

澹台蓮州上輩子沒試過在生病吃這種藥,一般情況下,那都是在修煉前吃的。

他初時覺得很舒適,但很快,體內略降下去的體溫一下子重新升了上來,身上也在瘋狂地出汗。

岑雲諫用滌塵術給他剛洗了一遍身上的臟汙,轉頭一看,還在冒汗。

汗流浹背,整個人都熱氣騰騰的。

澹台蓮州頭疼得要炸開,氣息也如消弦的箏般,漸漸弱了下去。

岑雲諫感覺自己的心臟被瞬間攥緊了似的,緊摟住懷中這無骨般的身軀,輕拍他的汗津津的臉頰,問:“蓮州?蓮州?更不舒服了嗎?”

說是拍,但一點也舍不得用力,倒像是在撫摩。

指尖擦過澹台蓮州的眼角,摸到一滴眼淚,接著是兩滴、三滴,自他的指尖流到指縫,又滑落下去,沿著手背上微凸的血管滑進了袖口裡。

溫熱。

“疼哭了嗎?”

岑雲諫輕聲問。

澹台蓮州哭得停不下來。

他憋了很久很久了,早就想哭了,卻哭不出來,這會兒也不知道是被什麼所觸發,一開閘,淚水便止不住。

澹台蓮州病懨懨的,冷不丁地問:“你是怎麼做到那麼冷心冷肺的,教教我好嗎?”

他抽噎著問:“先前他們去救我,死了兩百多人。我一想到,夜裡就覺得睡不安穩。”

岑雲諫哭笑不得:“……你已經做得很不錯了,這個傷亡很少了。”

澹台蓮州:“再少也是有人死了,每一條命都很重要。卻為我死掉了。”

興許是因為發燒,興許也是因為在他麵前的人是岑雲諫,否則他不會像這樣毫無顧忌地打開話匣子。

沒有比岑雲諫更好的傾訴這個問題的對象了。

“兵書裡第一句就是慈不掌兵。”

“可我就是這樣的性子,我該怎麼改呢?”

“但我改成那樣了的話,我又與我厭惡的樣子有什麼區彆?”

“岑雲諫,我一開始沒想要當國君,我下山是想做個遊俠,可是,遊俠隻能救幾個人,當國君卻能救很多很多,我太貪心,我想多救幾個人。”

“結果到頭來,因我而死的人也變多了。”

“我一見到有人死掉,我就想哭……又不能哭。”

岑雲諫的心尖不由地酸軟下來,他低頭望著歪在他懷裡哭的澹台蓮州,目光像是穿過他的身體,看到了十幾年前,剛到昆侖與他青梅竹馬的小蓮州。

夜裡也會偷偷躲起來哭。

小雲諫聽了好幾晚,忍不住去問:“你為什麼一到晚上就眼睛流水,還發出奇怪的聲音,是生病了嗎?”

被發現偷哭的小蓮州羞紅了臉,說:“那不是生病,那叫哭泣。你沒哭過嗎?你怎麼連哭都不知道。”

小雲諫一本正經地說:“我沒哭過。那你為什麼哭呢?”

小蓮州說:“我想我娘親。”

之後,小蓮州就時常去找小雲諫哭。

練劍受傷了要哭,練得不好要哭,練累了然後哭著臉。

他笑得時候滿臉燦爛,哭起來也毫無預兆。

像傾盆大雨,嘩啦啦地把雲裡的水全部擠出去,就又能開晴了。

那是幼時的小蓮州。

後來嘛,沒人會看他哭,沒人會在意他哭,而且漸漸長大,心智堅定,也就不哭了。

澹台蓮州記不清自己多少年沒有哭過了。

更彆說像這樣毫無顧忌地哭泣。

岑雲諫問:“那你怎麼在我麵前哭?”

澹台蓮州甚是理直氣壯地說:“反正我在你麵前哭過也不止一兩回了,你也不會說出去,跟你哭一下不要緊。”

岑雲諫似乎歎了口氣,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輕輕撫了一下,好像說了一句話:“那便哭吧。”

澹台蓮州沒大聽清。

叫這股病氣攪得神誌不清的作祟,澹台蓮州一口氣說了好多。

他說他見到清泉村的奶奶和孫女相依為命,差點被妖魔吃了,想哭。

他說清泉村的村民自己都吃不飽飯了,還竭儘全力地給他食物,想哭。

他說在路上看到被妖魔吞食過後遺留下的嬰孩的殘骸,想哭。

他說看到餓殍遍地,斷壁殘垣,想哭。

他說知道碎月城的將士守了三十年,想哭。

他說第一次打仗之後清理戰場,看到死去的人,想哭。

……

他說早就想哭了。

哭了停,停了哭。

他總想做點,再多做點,他是從仙山上下來的人,他的身體在仙山上汲取了許多靈氣,就算比不上修道者,也比大多數普通人要強壯太多。

所以每天少睡幾個時辰不打緊。

他放大夥休沐養神,自己卻接著熬夜讀書,想,他落下的功課太多,不抓緊補上怎麼可以?

心血被熬了又熬,還悶著鬱悒。

不病一下才奇怪了。

岑雲諫先前就覺得哪裡不對勁,如今看他哭成這樣,終於想到了。

他太了解澹台蓮州的性子,連隻螞蟻都不忍心踩死,摘花也會為花心疼,心地這般柔軟善良的人,怎麼讓他去做一個看著幾百幾千甚至幾萬人去死都不眨眼的鐵血君王?

就是澹台蓮州如今的劍術大進。

但在岑雲諫看來,還是護更多,攻得少。

平日裡用不顯,往往要到危急時刻,劍鋒也才變得銳利起來。

他並未把腦子裡的這些思考說出口。

沒什麼好抱怨的。

正如他走到他現在的位置上一樣,澹台蓮州也是。

有時候,天命由不得他們自己選,給予你這份責任,那麼埋頭去做就是了。

澹台蓮州哭得累了,不作多想地說:“要是能把你的冷心分我三分就好了。”

岑雲諫反而喜歡聽這樣任性的話。

儘管這有一半在無意地譏諷他,他難得地得到了澹台蓮州離開以後的這兩年多來第一次的放鬆,不自覺地笑了笑。

要是昆侖的弟子見到這時他笑起來的樣子,怕是會像見到雪山上開花一樣驚詫不已吧。

岑雲諫笑問:“得用你的來換。用你的三分心軟來換嗎?我想是不成的。”

【第十二回】

澹台蓮州一片漿糊似的的腦袋此時並不能準確理解岑雲諫的意思,隻仰著臉,頭枕在岑雲諫下滑的臂彎裡,微微歪著,不規律地輕噎,望向他。

岑雲諫的影子隨著月光在悄悄移動,像是一方黑紗,輕輕地蓋在澹台蓮州的身上,卻露出了半張臉,一雙眼睛。

此時胡亂哭了一通的澹台蓮州臉上亂遭的不像話,淚痕,汗漬,發絲淩亂,眼睛也微微紅腫了。

眸光卻格外乾淨,濕漉漉,像是雨後的新葉。

屋外萬籟俱寂,澹台蓮州意識混沌,總感覺世上仿似隻剩下他們二人。

岑雲諫身上那如頑固不化的冰層也不知不覺地被融化了,變得有了那麼一丁點熱氣。

那蓋在澹台蓮州身上的黑紗漸漸上移,把他的整張臉都蓋住了。

岑雲諫如被一根無形的絲線牽引著,拉近,輕輕吻他的眼皮上。

吻了以後,他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事。

再直起身。

月光重新照在澹台蓮州的臉上。

他仔細地觀察澹台蓮州眼睛裡每一點細小的光,還是被燒得傻愣愣的,但是沒有厭惡和拒絕。

後來岑雲諫回想起那一時刻,也說不清自己是怎麼了,就像是鬼使神差了。

他俯身過去,哄著澹台蓮州地說:“靈力一口氣灌進去,大抵是漲住了,我幫你梳理一下吧。”

澹台蓮州似乎明白了他要做什麼,又似乎不明白。

反正,稀裡糊塗的,就那麼發生了。

下山以後過了兩年多,他也素了兩年多。

因為沒有再對誰動過心,澹台蓮州以為自己清心寡欲了,看來情是裁了,欲卻沒有。

澹台蓮州清楚地知道在發生什麼,他還記得提醒岑雲諫一句:“輕點,這農家的木板床不牢固。”

靈力遊走在經脈各處,把疲倦、病氣都驅散了,舒服他蜷了蜷腳趾。

汗繼續流,像是把裹在他身上的疾病的淤泥給衝洗乾淨。

他感覺到那雙冰涼的手在他的脊背骨節上點走,問:“怎麼瘦了這麼多,有在好好吃飯嗎?”

他說:“沒。”

顛得暈乎乎的時候,澹台蓮州走了會兒神,暈乎乎地想:這事兒有什麼意義呢?倆男的又不能生孩子。

隻有那麼須臾的快樂,過後,還會感到羞極了。仔細想來,他們倆做這事,其實他從未主動過。

但這世間的歡愉乃人之常情,其實並沒有什麼可羞恥的吧?

可惜,可惜。

他現在無甚力氣,還是躺著懶得動吧。

發了一身汗。

睡過去了。

翌日再醒來時,燒已經褪了。

身子輕快了不少。

澹台蓮州是被馬蹄聲給吵醒了。

外頭一陣喧呼。

趙蛟焦急地說:“大夫,請快給我們東家看看病。隻要你將他治好,我許你十金報酬。”

澹台蓮州大致記起來了,趙蛟為了給他治病,去附近十裡八鄉地找大夫。

連他這樣不缺錢的一國太子,離開了王都,行走在外,看病都這樣不容易,更何況普通百姓。

回去以後是不是可以培養一批醫學學生,在每座城裡都安置一個官辦的醫署,如此一來,百姓們看病也會方便很多。

澹台蓮州一邊想著,一邊自言自語地嘀咕出聲。

“我覺得不錯。”旁邊有人附和道。

澹台蓮州被嚇了一跳,一轉頭才發現岑雲諫還在,坐在屋子角落裡,問:“你怎麼還沒走?”

說出來才覺得未免無情。

倒像是在趕人走似的。

昨晚上兩個人說不清楚地抱到一起,你情我願的做了荒唐事。

我是腦子燒了,你也腦子燒了嗎?澹台蓮州腹誹,卻沒有指責,他一個男子也不講貞-操。

反正他倆做這事,他又不吃虧,沒費多少力氣,身子還變得爽利。

尷尬像是悄然上漲的潮水。

靜默。

又同時開口:

“謝謝。”

“抱歉。”

“謝謝”是澹台蓮州說的。

“抱歉”是岑雲諫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