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2)

連枝大喝一聲:“放肆!”中氣十足,聽起來很有來頭的樣子。

江窈抬起眼睫,差點兒看傻了,連枝手上握著個短樹杈,正對著自己這邊指手畫腳。

偏偏這時候天公不作美,江窈額上一涼,絲絲細雨打下來。

江窈眼眶有點睜不開,使勁對著連枝使眼色,如果連枝伶俐些,現在應該已經在去搬救兵的路上。

但是連枝不伶俐,還有點一根筋,看得出來很著急,一步步試圖朝著江窈靠近。

江窈喉頭一緊,男人的虎口搭在她的鎖骨上,指腹粗糲。

簡直讓人頭皮發麻,有一種狗血瑪麗蘇劇頓時變懸疑犯罪劇的感覺。

江窈靈機一動,對著連枝喊了聲:“彆過來!”然後她眼睛一眨,豆大的眼淚珠子墜下來,“您行行好饒了我吧,我雖然上沒有七十老母,下也沒有三歲小兒,但是我有一個夢想,春暖花開,安居樂業,當一個合格老百姓的楷模典範。”其實就是混吃等死當鹹魚。

“奴家自幼被賭鬼老爹賣到人販子手裡,險些淪落青樓,幸好靜安寺的住持心善,發了慈悲心。”一聲奴家,聲音嗲裡嗲氣,充分體現了她的高水準發揮。

賣人設賣慘這一套,一波三折,引人入勝,她最熟悉了,畢竟執掌樂壇半壁江山的前輩一直很嚴格。

“誰知道剛脫虎口,又入狼窩,天天被奴役,挑水砍柴,生火做飯,您看看奴家這一雙手。”

察覺到脖頸上的手微鬆,江窈趁熱打鐵,撩起袖口,白花花的腕,像剛剝了殼的水煮蛋似的,一雙手也骨肉均勻,纖細修長,還帶著點女兒家的富態,指甲蓋露著淡淡的粉色,晶瑩剔透,真正兒是十指不沾陽春水。

江窈生怕露陷:“您還是彆看了吧。”

她越說越起勁,瞎話天花亂墜,想起來下著雨,乾脆也不哭了,臉色還有幾分恰到好處的悲愴。她想,要是現在有八台機位在拍,那肯定是三百六十五度無死角的我見猶憐,暗暗給自己點個讚。

小白菜呀,地裡黃,兩三歲呀,沒了娘,說得就是她。

可是她顯然忘記了,照她現在的模樣,跟梨花帶雨完全搭不上邊,說她是嚎啕大哭還差不多。

謝槐玉靜靜聽了半晌,富有深意的看了眼前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一眼,碧水連天的裙鎦,琵琶襟上繡著木蕖花的紋路,發髻柔軟,絲綢一般的青絲,顯然是悉心蓄了多年,上頭隱約泛著桂花香,長安城這兩年凡是鐘鳴鼎食的世家女子,都時興用牛角梳蘸著桂花水梳發。

“若你真的是長安人氏,你定然識得我是誰。”

他的聲音很低,仿佛不經意間就會隨風消逝,江窈才想起來這人受傷了,但是誰叫人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而且他這話未免也太盛氣淩人,他算老幾啊,天子腳下,怎麼說也是她……爹做主。

江窈雖然隨遇而安,但她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軟包子,以前在劇組隻要是她在的地方,從來沒有耍大牌的事兒發生,她動一動手指,都夠那些沒有敬業精神的小明星喝一壺的。

不錯,江窈勉強也算個娛樂圈大佬,因為她背靠大樹好乘涼,家世顯赫。譬如高中時她申請住宿到一半又反悔,老師問她原因,她“啊”一聲,突然想起來附近有一套學區房來著。

她生母早逝,生父在國外做生意,從小就自力更生經常去劇組串戲,也算個摸打滾爬上來的老戲骨。

每回走紅毯,報道她的版麵占大半,從頭到腳的首飾服裝受人追捧,

想當年,她就是引領潮流的指向標,論裝叉這項業務,她排第二都沒人敢排第一。她如今穿成錦衣玉食的小公主,適應的還算習慣,除了沒有高科技電子產品之外。

所以江窈輕哼一聲,幾乎是骨子裡與生俱來的不屑一顧。

“若你這話沒有摻假,你也必然識得我是誰。”

結果謝槐玉悶哼一聲,江窈下意識接住他下滑的手掌,再等她回過頭,謝槐玉已經蒙頭栽在她懷裡。

她拽下他腰上的玉佩,上麵鐫刻著一個謝字。

長安謝家,那確實挺出名。打大鄴開朝祖帝開始,謝氏宗僚便獨樹一幟,謝家的先祖立下汗馬功勞,天女下嫁金玉滿堂,那可是正兒八經的皇親國戚,玉碟外戚名冊裡排榜首,不但如此,謝僚所出的門生也桃李滿天下。

俗話說盛極而衰,否極泰來。謝家這些年有過昌盛,也有過凋零。

到了光熙年間,本以為謝家會漸漸泯然與眾人,沒想到謝家又出了個謝槐玉,十三歲入仕,不過半年光景一路披荊斬棘成了長安城通判,時年二十有二,一度功高震主,位極人臣,坐到了大鄴相國的位置。

自古以來位居相國的都有過人之處,茶館的說書先生提起當朝這位年紀輕輕身居高位的權相,往往都會以光熙二十三年和契丹的那場戰事做開頭。

本被任為驃騎大將軍的鄭侯爺途經甘州時因年邁的緣故舊疾複發,謝相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使契丹將士腹背受敵,所行之處橫屍遍野,直取敵軍降領首級,可謂是用兵如神。

光熙帝初登基時,世人都說謝清嶸是謝家最後一棵蒼天大樹,隻可惜已過了花甲之年,雖然眉須鬢白,卻受萬人尊仰,連光熙帝都親批過一塊“文人風骨”的匾額賞賜。

謝清嶸膝下無子,謝槐玉被老爺子千挑萬選從旁係子孫中過繼來。

長江後浪推前浪,彼時謝槐玉作為謝清嶸的得意門生,一首勸君闕名聲鵲起,朝堂上為參議旱災一事分庭抗禮,從此名揚天下。

江窈卻不這樣想,因為她知道這些人雲亦雲都是虛言,誰叫她有上帝視角呢,就像她背後的團隊打理微博是一個道理,公關手段而已。

理智告訴她,她不該和謝家人扯上關係,對於原著她大致也聽過一星半點,什麼大公無私,濟世天下的賢臣,明明就是狼子野心,光熙帝還沒撒手咽氣呢,受儘愛戴的相國大人謝槐玉就反了。

朝堂上三省六部都是他的人脈,手握天下大半兵馬,輕而易舉破了慶元門,第二天大搖大擺入主金鑾殿,皇袍加身裝大尾巴狼。

最可恨的是,凡是建章公主看上的人都跟蓋了戳似的,個個充刺頭,把自己當末路英雄一樣不惜和謝槐玉作對,結果一連三任的駙馬備選人都被他不擇手段給弄死了。

江窈有第一眼看人麵相的習慣,她堅信相由心生,有句話怎麼說來著,二十歲看天生麗質,三十歲往後那都是現世報。

她喜歡和慈眉善目的人打交道,假如和她對戲的演員眉眼間戾氣重一點,她都會覺得心裡發毛。

所以在她心裡,像謝槐玉那樣的人,肯定是佞氣凜然,指不定是個什麼樣的凶神惡煞呢,難怪過不了審。

眼前這人其實蹊蹺得很,如此境遇,第一反應不是向人求救,反而大有一副拉人同歸於儘的意思。畢竟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尤其是對於這樣芝蘭玉樹的公子哥兒。

江窈摸了摸鼻子:嘁,上蒼派我專門來拯救你。

謝槐玉這一撒手倒乾脆,用連枝拍手叫好的話來說,既然是來路不明的人,還意圖挾持公主,第一件事當然是要告知把守靜安寺的禁軍才對,定要把這廝整治一番。

江窈打定主意,想演一把救命恩人的戲碼,說不定人家醒過來稀裡糊塗,賴著她千恩萬謝甚至不惜以身相許。連枝猶豫再三,隻得聽從她的吩咐。

等把人拖拖搡搡拽進屋裡,江窈撿起帕子拭著一掌心的冷汗,翻箱倒櫃找了止血的金瘡藥,不得不說,許皇後臨出宮前給她備了兩馬車的行禮也不是全無用處。

饒是連枝再心有餘悸,都禁不住感歎了一句:“公子生得真好看呀。”

“我這個人一向很深明大義的,”江窈聽到後,捋毛似的摸了摸連枝頭頂的發漩,語氣也十分溫和,“不如趕明兒起你我主仆情儘,誓要光明正大的見一回真章,倘若他認我當救命恩人,對我感恩戴德,便罰你三個月的俸祿,反之則賞你一盒珠花,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