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整個人就像負手站在黃泉路上,眼角的淚痣則成了白骨枯榮裡的彼岸花,硬生生辟出一道血路來,他一聲令下,天上一道驚雷乍起,似乎能夠聽到千軍萬馬的呼嘯聲。
他的衣衫巍然不動,連雷公都不得不對他退避三分。
劊子手手起刀落,江窈看到的卻不是血花飛濺,厚實的掌心遮住她的眼,江煊的聲音明顯在顫:“皇姐,彆看。”
生死隻在於一瞬間,史官給廣陽王的一生記下寥寥最後一筆,仿佛這已是他存在過的最大價值,屬於謝相的崢嶸政績卻像翻過濃墨重彩的篇章。
他的輕於鴻毛,成就著謝槐玉的重於泰山。
天地間一片嘩然,謝槐玉一步步踩著石階下來,氣定神閒。
他背後身載著流光風影,相比監斬官,他更像俯瞰眾生的慈悲僧。
眉眼清雋,唇紅齒白。
江窈一下子想起初見他的時候,她其實總覺得他不該和陰翳搭上邊,他第一眼看上去更像煙花擁風流的公子哥兒。
難怪,難怪。
居然是他。
最美不過初見,江窈總算是明白這句話的深層含義。
早知道,她一開始就該再給他紮一刀才對,男色誤人啊。
當天晚上江窈便噩夢連連。
她夢見自己孤獨終老,相比死亡,她更害怕寂寞。
謝槐玉挾天子以令天下後,他顯然深諳折騰人生不如死的的法子,並且將這些手段都付諸到她身上。
凡是她相中的駙馬,無一例外都成了第二個廣陽王。
江窈後半夜甚至在無儘寂寞裡做了個夢中夢,自己被奸人所害,走投無路在地府叩見閻王爺。
她跪在地上學竇娥喊冤:“閻王爺在上,受小人一拜。”
閻王爺赫然長了一張謝槐玉的臉,朝她張牙舞爪的笑,妖冶又肆意。
江窈是被自己的哭聲吵醒的,她差點在夢裡哭岔氣。
她現在恨不得捏個小人,每天行巫蠱之術,說不定謝槐玉英年早逝,她也用不著孤獨終老了。
晨光微熹,連枝掐著時辰起床,從小廚房視察出來,遠遠地看到一團身影蹲在牆根的桂花樹底下。
江窈攥著帕子,嘿咻嘿咻的拿著小鋤頭翻土。
她覺得自己可以說是史上最慘穿書女主,從宮鬥的劇本變成種田。
連枝也學她蹲下來,湊過頭問:“殿下您忙什麼呢?”
“下地。”江窈沒給連枝搶鋤頭的機會。
直到江窈將一塊通體瑩潤的玉佩扔到土坑裡,玉佩泛著光澤,從連枝整理庫房多年的經驗來看材料必定是世上罕有。
連枝看到玉佩上龍飛鳳舞的“謝”字,“殿下,您好端端的埋它做什麼?”
江窈擦擦手,撂下鋤頭。
她痛快的忍不住叉腰仰天大笑三聲,一本正經的告訴連枝:“我在給他的主人提前立衣冠塚。”
江窈睡眠質量的下降直接導致她在國子監打瞌睡。
平心而論,她雖然過去調皮了些,搗蛋了些,但還沒有明目張膽到趴在書案上呼呼大睡。
今天算是生平頭一遭開了先例。
司業拿她沒轍,一狀告到主薄那裡去了。
對待國之良臣,理應禮賢下士。這是光熙帝從先帝身上學到的唯一一件傳統美德。
主薄拖著垂到胸前白花花的胡須,手上拄拐朝她顫顫巍巍走過來。
江窈心下一緊,主薄好像是個厲害角色。
萬萬沒想到,主薄膝蓋一彎,江窈以為他不小心摔了正準備扶他。
“殿下,茲事體大,大鄴從開朝以來,便沒有人在國子監像您似的啊。”主薄字字箴言。
江窈:“……”老人家您快起來。再說了,這有故意碰瓷的嫌疑啊。
然而禍不單行,江窈回宮的路上被人截了道。
連枝卷起車簾,大半邊身子露到馬車外麵,她身上的綾羅堪比長安城許多簪纓世族的女子,此時眉目一淩,看起來確實很有唬人的氣魄,居高臨下嗬斥道:
“你是幾品的誥封,輪得著你來擋建章公主的馬車?”
“小奴是相府的管家,奉謝相之命前來。”跪在地上的管家嗑頭,身後立馬有奴仆抬三口箱子上前,“謝相聽聞昨日殿下受驚,命人備下薄禮,以表歉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