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2 / 2)

看著像個樂坊,江窈恍惚間,都以為自己也是來消遣的。

難道……真的是自己小題大做?

才不是,出格了就是出格了。他若是安分,她自然會樂意寵他,可不代表她是吃醋的。

喜歡他的時候,她不介意把他當天上的銀河。一旦他做出對不起自己的事,那他就瞬間掉下及格線,在她眼裡連地上的草垛子都不如。

在下江窈,有何貴乾。

她已經做好準備,到時候進去第一句話說什麼,息事寧人不是她風格,先教訓他一頓再說,讓他見識見識小女子的厲害。

小綠獻媚的帶路,同時還一步三回頭的奉承她兩句。

江窈全程麵無表情,誰讓她心裡裝著事,就覺得耳邊嗡嗡嗡的,這年頭當杠精不容易,肚子裡也得有墨水。

當她到了門口,裡頭傳來清越的琴聲,緩緩低沉,讓人想到山澗溪水的清澈,悅耳的同時,心裡的思緒仿佛也被撫慰,連她都忍不住去想,琴師會長了一雙什麼樣的手?

江窈做了半天的心裡建設,瞬間付諸東流。

“她們不及我好看。”門被推開,她聲音清脆,“都是庸脂俗粉。”

她鬢邊簪著一對玉釵,蟾宮折桂的花樣,質地溫潤。一襲曳地的軟煙羅,赤金纏絲的珍珠瓔珞,眉目如霧似羽,瓊鼻秀挺,睨眼看他。

謝槐玉席地而坐,麵前擺著一張琴。他穿著一身朝服,束著發冠,鬢若刀裁,劍眉淩冽。哪裡有什麼彆人?

江窈羞憤的無地自容。

謝槐玉拂袖起身,不疾不徐的走到她跟前,低頭看她,“過去從來沒見過,你身邊還跟著這樣的奴才。”

“我也是剛剛才認識他,隻知道他姓呂。”江窈眨了眨眼,果斷和小綠拉開距離,頭也不回的“啪”一聲帶上門。

小綠:“……”他是誰?他在哪?

江窈靠在門背上,從她的視線,剛好看到他的下頷、喉結、鎖骨,然後是穿戴齊整的衣襟。

她攥緊手心,想都沒想,朝他肩頭撲過去。

謝槐玉抵在她的額間,似乎在撫慰她。

他輕輕攬過她的腰,很快又放開。

江窈被他抱放在蒲席上,看著他在自己對麵坐下,她也隻好從了他的意願,坐姿乖巧。她耳根燙的厲害,現在冷靜下來,自己都想不通怎麼會頭腦發熱做出這種事。

可是謝夫子的肩靠起來好舒服。

就像草長鶯飛的時節,無所顧忌的躺在草坪上,溫暖的陽光灑下來,整個人放鬆又愜意。

“……想見你,就來了。”江窈嘀咕道,“誰叫你都不來看我,連賀將軍都知道禮數……”

分明是在抱怨他,在他聽來,更像小姑娘在撒嬌。

他有千言萬語想和她說,又不知道先說哪一句好,他不願意看見她沒精打采的樣子,更不願意看到她為自己不高興。

謝槐玉道:“啞奴現在我府上將養著,光熙帝將此事委任於我,當日的卷宗我看過了……”

他第一次在她麵前亂了陣腳。

江窈打斷道,“你就是不願意見我,難道不是這樣?”

“誰說我不願意?”謝槐玉搖頭,“隻有你這樣想。”

謝槐玉屈著指節,時不時敲在案上。

他早該料到的,他所謂的克己自持,在她麵前根本不值一提。

江窈有一點沒有說錯,至少在刺客落網前,他在有意的回避她,其實他這幾天冒出一個念頭,如果沒有他,江窈或許不會遭遇這場無妄之災。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可他還是無法控製的這樣想了。

最重要的是,她和自己在一起,他不需要她做任何改變,過去什麼樣,今兒還是什麼樣。

他心底又有一絲不可抑止的欣喜若狂。

原來她這樣在乎自己。

謝槐玉一時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才好,他恨不得將這些天以來的所有體己話都告訴她,可是他不想要她承受這些。

他不介意她更依賴自己些的。

江窈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又一次被某人給誆進去了。

謝槐玉起身出去,門外晃過人影,良久才重新回來。

江窈以為有人給他稟告了什麼,眸光期冀,“你要走了麼?”

謝槐玉沒來得及開口,她低頭,“可是糕點你都沒有吃。”

“我不愛吃這些。”他啞然失笑。她在自己麵前真正兒是小氣極了,什麼話都藏在心裡,難得和他說一句體己話,往往都是說完就溜,好像他是什麼洪水猛獸。

“茶也沒有喝完。”江窈還是沒有抬眼,她在醞釀。

謝槐玉仍舊沒有說話。

畢竟難得看到江窈這副模樣,出乎意外的賞心悅目。

“你不許走。”她鼓足勇氣。

謝槐玉不為所動,“我為什麼不許走?”

“你走了我怎麼起來?”嬌嗔的語氣,她緩緩抬眼。

論一對小心機的風花雪月,沒有到最後一刻,根本分不出勝負手。

“刺客當時還傷到你哪兒了?”謝槐玉再也端不住,跪坐在她跟前,“太醫不是說……”

江窈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

她就知道。謝夫子現在心裡打得什麼算盤,她再清楚不過了。

一對瀲灩的桃花眼,眸光流轉,她大大方方的朝他攤手,“夫子抱。”

謝槐玉終於忍不住,勾了勾唇,眼底漾出笑意。

“你叫我什麼?”他將她緊緊攬在懷裡。

“沒什麼。”江窈含糊道。

他捋過她肩後的發梢,動作溫柔又繾綣,半晌才肯放開她。

江窈捧著他手背,在虎口位置落下一吻,乖覺的放在臉頰,輕輕蹭了蹭,卻被他反手捉住。

“當真這樣舍不得我?”謝槐玉道,“這才幾天不見?你自己伸手數數,好不好?”

她以為……至少小半個月了呢。

“我確實是舍不得你的。”江窈甕聲甕氣道。

“你再說一遍。”他聲音低啞,握著她的腕,將人往懷裡帶了帶。

她靠在他胸膛裡,大半張臉埋著,輕輕重複了一遍,宛轉動聽。

謝槐玉將她扶正了,江窈無措的看著他。

他這才將緣由告訴她,她一開始沒聽明白,非要纏著他問個究竟,整個一十萬個為什麼,謝槐玉耐心十足,她想知道什麼,他統統告訴她就是。

謝槐玉給她沏一杯茶,她一個問題多多的反倒先渴了,又怕她著急嗆著,伏低做小哄道,“怪我的不是,因為我怕牽連你。”更怕失去她。

江窈聽明白了,她想和他親熱一些,她想告訴他,自己是明白的。

“我不怕牽連。”江窈依偎在他膝上,喏動著唇。

謝槐玉傾身,他聽到她的心意。

他的吻落在她眉心,纏綿又細致,經過她的每一寸眉眼。

江窈顫著眼睫,她實在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好,迷迷糊糊裡,她聽見他的氣息,忽遠忽近,耳窩也浸過他最熾熱的聲音。

她就這樣被他迷得七葷八素。

江窈又開始飄飄然了,和上次不一樣,她儼然成了隻柔軟的棉花糖。

沉寂在一片蔚藍色裡,

漂浮,湧動。

就這樣開出了千姿百態的雲朵。

他剛貼上她的唇角,外頭響起一陣熱鬨的歡呼聲,江窈嚇了一大跳。

謝槐玉去開門,江窈則慌亂的整理衣裳。

“回謝相的話,人搜到了!”莫名熟悉的聲音。

江窈狐疑的探出腦袋,站在門口的將領……賀雲翰。

她現在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她幾乎能看到賀將軍眼裡的自己,大寫的相國夫人四個字。

上次春狩,也是被賀將軍給撞破好事。

江窈心底嗚呼一聲,怕不是她的八字,天生和賀將軍犯衝吧,換句話說,賀將軍真的好有紅娘體質。

“你在馬車上等我。”謝槐玉遞給她一個放心的眼神,“賀將軍會帶你從小門出去。”

“有勞賀將軍。”江窈點頭,心驚膽戰的看著賀雲翰,生怕被他看出來她剛剛……

好在賀將軍跟個木頭人似的,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問。

江窈坐上馬車,挑簾朝外張望了一眼,不遠處擁簇著一堆將士,有人被押出來,衣衫襤褸,瘦骨嶙峋,滿臉的頹敗和消沉,戴著枷鎖,被押解進了牢籠。

等謝槐玉坐到自己身邊,江窈朝邊上一個勁挪了挪,才恍然大悟道:“所以你今天……是在奉旨捉拿刺客?”

謝槐玉嗯一聲,仿佛她在問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摁住她的手背,像在示意她不要亂動,“窈窈以為呢?”

江窈大窘:“……”這個鍋,欽定給連枝背了。

“那剛剛……”她措辭道。

謝槐玉問:“剛剛什麼?”

“你豈不是分心了?”江窈懊惱道,“你怎麼不早和我說呀,萬一……”

回應她的是謝槐玉的低笑。

江窈有句話不得不說:她看上的男人,果然是十全十美的。

回公主府的路上,她挑簾往外瞧了一眼,隻一眼,動作就僵住了。

江窈吃驚,扯了扯身邊人的袖口。

挨著城門口的巷子裡,鋪著張灰撲撲的席子,差不多有二三十個人,大多是婦孺弱小,癱坐在上麵。

“以前長安城,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勉強有個人形,個個瘦得像竹竿,整個人都脫形了,隻有骨架撐著,手裡拿著碗片,兩眼無神,像……將死之人。

“難民。”謝槐玉篤定道,“永州方向來的。”

永州,屬於廣陽王當時的藩地。

“刺客看起來,和他們像一個地界的人……”江窈將自己的發現說出來。

“這個麼,暫時不能妄下定論,他犯得是誅九族的死罪。”謝槐玉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很快收回了視線。

……

翌日

江窈總算睡了這些日子以來,第一個安穩覺。

一來刺客被捉拿歸案,公主府上下總算沒有再人心惶惶,二來謝槐玉沒有繼續給她畫之前的小故事。

她可以諒解他的,姑且就不催他啦。

江窈一覺睡到日上三竿,難得抱著被子貪戀了會兒,準備梳洗一下,她得去國子監念念書,陶冶陶冶情操也是好的。

連枝伺候她用完膳,艱難的開口:“聽說今□□堂上……”

“不用說,我都能猜到幾分。”父皇肯定又借機,數落了江煊一頓。

連枝道:“主審官臨時換人,光熙帝在位年間,第一次開這個先例,被換的人居然還是謝相,坊間都流出了種種猜測,說是謝相辦案不公。”

江窈拍案而起:“滑天下之大稽!我昨兒親眼見證,怎麼會不公,更何況……”這案子還和她有關。

她按捺住性子,在國子監待到散學,本來想讓連枝去幫她通個氣兒,沒想到剛出國子監,碰上相府的管家。

夜色沉沉,她在茶樓雅間,如願見到他。

謝槐玉照舊那麼一副不瘟不火的樣子,看起來氣色尚可,不對,準確的說好得不能再好了。

反正她沒有見過他半點不好的時候。

“是不是審理困難?”江窈沒和他彎彎繞,直接問道。

“罪囚姓裴,單字一個勇,籍貫永州……”謝槐玉沉聲道,“現已毒發身亡。”

“怎麼會?”江窈驚呼出聲,“什麼時候的事?”

“昨天夜裡。”謝槐玉道,“死訊被封鎖,有人盼著這案子斷在這裡。”

江窈蹙眉,這一樁行刺的案子,恐怕沒有那麼簡單。

明明她是來安撫他的,到頭來又反了過來。

謝槐玉哧笑,這笑意從容又淡泊,“他們以為這樣,我便拿不到證詞麼?”

必要的時候,是需要點手段存在的。

她不懂朝廷上的事,不喜歡看到他消沉而已,“謝相的文韜武略,在我心裡,一直是天下第一。”

江窈不得不感慨,時過境遷。以前隻聽過彆人吹捧她,她第一次吹捧彆人,尤其對方是謝槐玉。

她本來當商業互吹的,可是真的當麵誇完後……這感覺總體而言不賴。

謝槐玉挑了挑眉,她有意恭維他,他從未有過的受用,“想不想知道,小豹笑後來怎麼樣了?”

“想。”江窈點頭。

門忽然被推開,管家慌張的進來:“相爺,您現在開窗。”

滾滾黑煙充斥在月色裡,長安城以北,火舌子猙獰,像張血盆大口,風聲大作,火光更盛了。

“大理寺走水了。”管家稟明道。

“我和你一起去。”江窈默契的和他對視一眼。

謝槐玉告訴她,“裴勇的卷宗,現在被放在大理寺的著存堂。”

管家趕著馬車,謝槐玉的追風馬駒早已絕塵而去。

江窈這時候也不再計較顛簸,連枝一邊扒著車欄,一邊扶著自家公主。

不管怎麼樣,因為路途不遠,她總算追上他。

整個天地間仿佛都安靜下來,劈裡啪啦的火花聲,比雷聲大作來得更加懾人。

“你彆進去。”江窈近乎於懇求的口吻,“罪證沒了可以再找,那些人總有一天會露出馬腳。”

可是罪證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他沒有辦法袖手旁觀。

“窈窈,等我回來。”謝槐玉縱身下馬,婆娑的樹下,他擁她入懷,他唇上帶著涼意,微微低頭,擦過她的臉頰。

他終究還是頭也不回的去了。

著存堂僅剩下一條出口沒有遭殃,剛好夠一個人走動的小道,上麵長著叢生的枯草。

走動的人很多,紛紛拿著水桶等物,忙著不可開交,並沒有注意到她。

連枝不放心,怕她被人瞧見,好說歹說勸她回了馬車。

她眼巴巴的探出腦袋,要不是連枝攔著,她早從馬車上跳下去了。

江窈一顆心跟著擰巴起來,

世人說謝相,什麼運籌帷幄,什麼遊刃有餘,無論什麼困境,都能做到全身而退。

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大騙子。

故事畫到一半,虎頭蛇尾,他一定會遭報應的!她還在等著他告訴自己,小豹笑後來到底怎麼樣了呢……

城外的靜安寺響起鐘聲,敦厚的餘音響徹天際。

謝槐玉背著火光走出來,衣袂飛舞。

熊熊的火星子飛濺,幾乎快照耀整個夜空,孑然一人的風骨恣意,唯有他。

她就知道他會如期歸來。

江窈喉頭發澀,她隻想代表全天下向謝相低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