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想問下去,宮女一溜煙跑了,仿佛她是什麼洪水猛獸。
其實小酒窩也不想跑的,她難得遇到個同好,可是同好總是在打聽不該打聽的,淑妃娘娘交代過,這事兒要是敗露了,不止是她要掉腦袋,爹爹也要跟著倒黴。
江窈有個大膽的假設:若是王淑妃要用落胎藥,這說不通啊。
上次王淑妃有孕,鬨得興師動眾,她那個混賬老爹不惜把她發配出宮。
難道……王淑妃這次懷上了,可不是父皇的種?對哦,畢竟她這小半年,都沒有再聽說過父皇和她的幺蛾子。
怕不是父皇要化身綠油油了……
可惜她這個大膽假設,有待實踐來證明。她手上沒有確鑿的證據,不好輕舉妄動。
再聯想到鄭太後這次昏倒,實在蹊蹺,問她當時的情形老人家說想不起來,再問就喊頭疼。
伺候鄭太後的宮女說,本來太後娘娘在涼亭裡待得好好的,一眨眼的功夫,就不知道到哪兒溜達去了。
幸虧霍統領通風報信,才知道鄭太後在竹林附近昏倒了。
江窈為了確保消息的真實性,又問了許皇後,“那天鄭太後昏倒,聽說是霍統領在附近巡邏,剛好派人將太後送回來的?”
許皇後篤定道:“確實有這回事,陛下還賞了他。”
江窈以前聽過一個故事是這樣的,領導買了一箱牛奶放在自己辦公室,然後發現丟了好幾盒。開會時領導語重心長說了這個事,希望偷喝的人能主動承認錯誤並還回來,末了加了一句,說箱子上是可以查到指紋的。
等下午領導再回去,好家夥,連箱子都不見了。
事實上,幾盒牛奶警察才不會幫他查指紋,所以領導臨時裝了監控攝像頭。
第二天,領導失聯了,再過幾天,公司樓直接被爆破了。
換句話說,有種類型的犯錯,根本原因是為了掩蓋錯誤。
連她一個剛搬回宮的,都能不小心撞到這件事,更何況鄭太後長居深宮。
然而接下來的日子,江窈都沒有再碰到個小酒窩,鄭太後的精神一日比一日好,江窈像是回到了出宮前的日子,每天宿在鳳儀宮,一大早再趕馬車去國子監。
不同的是,偶爾能搭一程謝槐玉的馬車。
有一回她在宮道上,遠遠的看到王淑妃。
王淑妃肯定看到她了,然後……讓人給她讓道了?
這還是那個原來的王淑妃麼……
太古怪了。
江窈挺想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苦於找不到時機。
國子監年試近在眼前,光熙帝甚至找她做了一次考前動援,動援之後……她更緊張了。
光熙帝和她說,等年試過後,她便可以不用再去國子監。
江窈仍然緊張的瑟瑟發抖。
她自己心裡有數的,也就是說,這次相當於她最後的答卷。
鹹魚努力翻過身,可能依然是條鹹魚。
像江煊上次和她說過的一句話,照她和謝槐玉忍不住勾勾搭搭的頻率,這事兒遲早得敗露。
許皇後估計很想和這些宮女太監做朋友。
江窈捧著書,看著上麵的天文,胡思亂想中。
連枝端一碟糕點進殿,“殿下,您最愛吃的海棠酥。”
江窈一聽見海棠酥三個字,又陷入了緊張中。
她以前是無所謂的,可是現在麼……她非常在意,謝槐玉在大鄴的學術界這麼有造詣,她總不能總交白卷。
不能給她家謝夫子丟牌麵,後世史官評寫,光熙年間,謝槐玉其人樣樣都好,唯一的汙點就是……
想想就可怕。
江窈拈帕啃著糕點,計上心頭。
榻上幾乎被她擺滿了衣裳,江窈伸手指道,“這件杏色的好不好?”
連枝道:“殿下真有眼光,這可是前兩日太後娘娘賞給您的,說是今年新貢上來的蘇繡。”
坐在梳妝鏡前,江窈用簪子蘸一點胭脂,暈染在腮邊。
到時候……哼!他還不是把持不住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這是她預想中的畫麵,再往下就是不可描述,冒著粉紅色泡泡,飄上雲端。
驕陽似火,校場上。
江煊正在和人踢著蹴鞠,而光熙帝則坐在觀景台上,長廊邊上還坐著朝中重臣。
江窈一直朝長廊上探著腦袋張望,奈何江煊實在太出彩,她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她這個弟弟……真是一如既往的不靠譜,與其說是踢蹴鞠,不如說是彆人把他當蹴鞠似的逗,跟著全場跑,基本沒挨到過蹴鞠。
眼看江煊又不小心摔了一跤,江窈給連枝使了個眼色,連枝了然於心,反手拿過經過宮女手上的茶水。
江窈:“……”這行雲流水的動作,連枝怕不是跟自己待久了,
她推開就近一處廂房的門,沒多久就聽到不疾不徐的腳步聲。
江窈倚窗而坐,紋絲不動,手裡執一柄團扇,也不看他,裝模作樣的看著湛藍天空。
她漏算到太陽的方向,然後訕訕的坐正了。
小姑娘是個玲瓏剔透的,可是不太正經。
謝槐玉走到她跟前,攤開掌心,“當真不怕摔下去?”
這人怎麼慣會煞風景!
江窈瞥了一眼窗下,心有餘悸,老老實實的將手搭上去。
“謝相彆跟我說笑了。”江窈端著派頭道,“我這兩天甚是煩憂,不知謝相口否為我解一解憂?”
沒等謝槐玉開口,她自己先端不住了。
她果然不適合走高門閨秀的路線。
“窈窈這是怎麼了?”謝槐玉聲音溫潤。
“不瞞你說,我這些日子騙你說溫書,實際上根本沒什麼進展……”江窈不好意思的低下腦袋。
一鼓作氣,她順勢抱上他的胳膊,“謝大學士就行行好,通融通融我吧。”
臉麵是什麼,她今天先不要了,明天再撿起來就是。
“你想要怎麼樣,都可以的。”江窈說完後,像花光了所有勇氣。
“當真?”謝槐玉諱莫如深道。
“嗯。”她聲音輕得像蚊子叮。
謝槐玉恍然大悟的“哦”一聲,“那你不用擔心了。”
這是答應了麼?驚喜總是猝不及防,江窈期待的看著他。
“我會告訴主考官,私下受賄是要流放關外的。”
江窈:“……”她想靜靜還來得及麼?
然後她又一次在他麵前,毫無骨氣的溜了。
江窈已經記不清,自己有多少次在他麵前落荒而逃。
這次不是和他鬨著玩的。
她快成玻璃心了……
鳳儀宮裡,江窈裹著被子,恨不得將整個人都藏起來。
連枝不知道該怎麼勸她,她也很蒙蔽,鬼知道發生了什麼。
江窈承認自己剛剛的做法,確實是一時衝動、一時鬼迷心竅。
現在她後悔了。謝槐玉還不知道會怎麼看待她,她拉倒吧,她的包袱,這下在他麵前,可都丟儘了。
要是她能讓謝槐玉記憶消除就好了,能不能存個檔之類的,她可以評為史上最慘穿書女了吧。
江窈乾脆不再想,再想也改變不了發生過的事。可是她真的不開心,這感覺就好像,她自己在他麵前交出了自尊,然後被他不屑一顧的拒絕了。
殿外傳來篤篤的敲門聲,連枝上前開門——
“我現在不想見他。”江窈甕聲甕氣道。
“皇姐……”江煊滿臉頹喪的進來。
江窈扔給他一柄小巧的貴妃鏡:“看看你垂頭喪氣的樣子。”
江煊看了她一眼,像有什麼新奇的發現,“……你好像也是?”
姐弟倆一拍即合,默契的不用多說,像過去每每遇到煩心事一眼,命人備馬車選擇出宮。
唯一不同的是,姐弟倆這次去了酒坊。
店小二領著他們上樓,江窈挑了個臨窗的位置落座,“人生如此,拿酒來!”
皇姐這次和自己出來沒穿男裝,來的地方又是酒坊,偏偏雅間都坐滿了,江煊隻能寸步不離跟著她。
江煊摸著自己的良心回想,以前都是自己在皇姐麵前一個勁的吐苦水,從來沒有說過他不好,都是安安靜靜給他傾訴,現在該輪到他報恩的時候了。
“上好的陳釀女兒紅,客官您請著。”店小二擺上酒壇。
江窈咕嚕喝了一小口,嗆了大半天才緩過勁來,相比之下,宮裡每次宴會上的酒,都像兌水的假酒。
“過分!”她撂下酒杯。
“就是,太過分了!”江煊幫她將酒杯扶起來,滿腦袋冒問號。
江窈拿出錦帕,攤在桌麵上,拈了一粒花生米,然後就把花生米都推給他了,“連花生米都不是個好的……”
江煊拿出荷包大手一揮,朝店小二吆喝道:“來碟蜜餞!”
店小二笑眯眯數錢:“好勒。”
蜜餞很快就被端上來,江窈一手蜜餞,一手酒杯,瞬間覺得好多了。
她果斷又灌了一口。
江煊看著她伏在桌麵上,枕著手腕,含糊不清道:“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江煊著急的問她:“哪個王八羔子欺負你,我這就去找他算賬。”
“要青梅。”江窈嫌棄的看向蜜餞,“我喜新厭舊了,蜜餞從今兒起打入冷宮。”
這要求還不簡單,“來碟青梅!”
“公子您看——”店小二湊上前。
“這玉佩你收好了,千萬彆摔了。”江煊忍痛割愛的摘下玉佩,不忘囑咐道。
店小二風風火火的回來,“青梅來了!”
“再來個宮廷小黃瓜。”江窈道。
店小二看向江煊,“咱們這兒可是地地道道的宮廷小黃瓜。”
江煊:“……”這恩他不太想報了,在宮裡沒見她鬨著要吃過什麼小黃瓜。
熙熙攘攘的街上,江煊不經意間朝窗外看了一眼,剛好看到謝槐玉縱身下馬,似乎是朝……酒坊走過來了。
了不得。
誤會一場啊。
這要是被看見了,他預感明天上朝就要刮起一陣腥風血雨。
江煊咬了咬牙,果斷離開了座兒,拉住店小二問,“你這兒有沒有小門?”
店小二看出他的企圖,“小門沒有,公子不是這位的正主吧,我看人可準了,您可以先去茅房躲一下。”
江煊:“……”流年不利,他也想醉一醉。
大丈夫能屈能伸,江煊捏著鼻子躲進茅房,才想起來江窈還坐在桌上一杯接一杯。
畢竟他隻是個弟弟,能怎麼辦,弟弟這就先走一步,留皇姐斷後。
江煊憋了半天氣,再等他出來時,桌上空無一人,窗外的街對角,他看到一抹熟悉的衣角,車夫放下車簾,候在一邊。
江窈迷迷糊糊睜開眼,近在咫尺的,是他麵冠如玉一張臉。她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被他蹙著眉捉住手腕。
“我隻是想……” 她試圖解釋道,“不對,我隻想不想再交白卷,這要是擱在春闈秋試,有人膽大包天交白卷,怕是都要上斷頭台的。”
思路不清晰,說話也顛三倒四。
謝槐玉摩挲著她的臉頰,“我知道的。”
她一個字都不用解釋。其實不管她想做什麼,他都不需要她給自己解釋的。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江窈這些天攢了許多委屈,恨不得全部告訴他,又怕他受不了自己這個小話癆體質,“你肯定看不起我……”
她喉頭翻湧,麵前更是白茫茫一片。
然後她就徹底意識不清了……
江窈這一覺直接睡到第二天,大概是心裡所有的顧忌都說了出來,連睡夢也是格外香甜。
醒了卻記不清夢境,就記得夢境裡麵的她全程都高興極了。
江窈眨了眨眼,一個鯉魚打挺從榻上坐起來。
記憶回籠,昨天她想不開帶著江煊去了酒坊,她還見到了謝槐玉,不但如此,她還被謝槐玉抱上馬車……
她想起來了!謝槐玉的懷抱……靠起來還是一如既往的愜意。
江窈唇角不可控製的彎了彎,想到最後的畫麵時,硬生生僵住了。
……喝酒誤事,可見酒是個十惡不赦的壞東西。
她真實的體會到,沒有最差勁,隻有更差勁。
江窈始終不敢接受這個事實,現在她可能真成了他的汙點,她怎麼可以……無緣無故吐人家一身。
謝槐玉一定恨死自己了,彆看他表麵正經,要是像她這個年紀,估計也是整天穿得跟個花孔雀似的。
連枝苦口婆心勸江窈用了早膳,好歹得暖暖胃才是。
掐指一算,正是下朝的時辰。江窈馬不停蹄的去了東宮,江煊優哉遊哉的推門進來,“皇姐你酒醒啦?”
提到酒她腦袋裡就嗡嗡的響,不忍回想。
“昨兒後來……”江窈小心翼翼的問。
江煊告訴她:“彆提了,謝相那模樣你是沒瞧見……”
“啊?”江窈在心裡欲哭無淚。
江煊如實道:“反正我也沒瞧見,不過我聽相府的人說了,嘖嘖,那叫一個不堪回首。”
江窈嗬嗬一笑,“你我從此就割袍斷義吧。”
江煊:“……”這事兒不能賴他啊。
……
微風搖動著相府的葡萄架。
江窈踩著軟凳走下馬車,拾階而上,對著正門口的護院道:“相爺在不在?”
大門被從裡推開,管家迎出來,“見過建章公主。”
試問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居然會有主動登門拜訪的一天,“勞你知會他一聲,我不是來行賄的,我是來致歉的……”
謝槐玉從一側走過來,長身玉立,劍眉如鬢,朝她招了招手,“你隨我過來。”
江窈乾脆的拂袖而去,緊跟上謝槐玉的步子,儼然一副女主人的派頭,實際上心裡一個勁的打退堂鼓,謝槐玉這次要是罰她抄書,她再也不怨他了。
換位思考的話,要是謝槐玉哪天吐了自己一身,她肯定要十天半個月不肯搭理他的。
相府果然名不虛傳,剛進去就能察覺到文人雅士的宅子,風雅的不得了。
一路跟著他進了書房,江窈才反應過來,光顧著看他的臉色如何了,忘記欣賞他的宅子了,可不可以重新再進來一次……
謝槐玉隨手抽出一本書,放到她麵前:“這一頁認識幾個字?”
江窈剛想說,國子監授課以外的書她才不要啃,然而發現他隨手一抽都這麼準……
她埋頭看了半晌,絲毫不把他當外人,反正現在她在他麵前談不上顏麵了,“差不多二三十來個再少一點。”
謝槐玉:“……”這可真夠差不多的。
“小殿下。”謝槐玉笑得人畜無害,“我記著你昨兒和我保證,以後要對我百依百順,這樣才不辜負你日有所思的肖想……”
江窈一臉懵懂:“……有這回事?”
作者有話要說: 小公主可以說是每次看文言文時的我了,高考的妹妹們加油喲!-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