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窈回長安城的第一日, 借用連枝名義,和采蝶軒的掌櫃會過麵,她這次肯花心血, 乾脆從庫房裡取了幾件稀罕的首飾, 打算釣魚執法。
江窈回長安城的第二日, 去宮裡溜達了一圈, 人人都問她一聲大安。剛進公主府,和連枝幾個宮女踢了一會兒毽子,府外來人遞信兒。不出她所料,劉姨娘果然上鉤, 擺闊氣的派頭,和一幫夫人姑娘壓價較勁, 背地裡受儘唾棄。
這裡頭跟劉姨娘不分高下的……居然是王尚書府裡的小蘭花。
肅王為了小蘭花煞費苦心,小蘭花肯賞臉看他一眼他便高興,要知道起初小蘭花根本不搭理自己的,管家每次支賬時都苦口婆心的教導他,旨在希望他懸崖勒馬,小蘭花不過是將他當做隨身錢莊罷了, 肅王卻不以為然。
可想而知, 買買買若是碰到阻礙, 小蘭花又要不理自己。
他就是要千金買小蘭花一笑,什麼都不在乎。
仕途不順,母妃又被打入冷宮,父皇不看重他, 他的每條路都被堵死。還不如風花雪月的,娶個心上人。
肅王過去隻想著前半句,並且親力親為實踐著。
可是這次不一樣,他不是過家家酒,他是真的盼著一個人能夠開心。
劉姨娘氣焰囂張,她現在可是全長安城最風光的女子。當然了,這是她自己以為的,畢竟見過世麵太少,自以為忍辱偷生撥開雲霧見光明,實際上飄得忘記自己幾斤幾兩。
她又怎麼能讓這風頭被旁人搶去?這可是鄭侯待她最好的時候,無論如何她得作一陣,不作不是人。
劉姨娘無非用些下三濫的招數,找了幾個市斤無賴,想要給人一頓教訓。
小蘭花倒是不要緊,肅王傷筋動骨折了腿,棒打鴛鴦弄巧成拙,反倒順水推舟幫了二人一把。
肅王樂得都合不攏嘴,見誰都露好牙口。
江窈得知後也跟著樂嗬嗬的。
她本來就是個沉不住氣的性子,放在往日裡,她第一個便去找謝槐玉說,今時卻不一樣。
她……實在無顏見他。這門親事板上釘釘,她對此抱的態度麼……大概是隨遇而安?
反正她覺得能和謝槐玉常相見就可以了。
苦於找不到人傾訴,主要炫一下自己難得成功的輝煌手段,江窈隻能拽著連枝說,表示自己這是一箭雙雕,肅王改日應當登門謝她,帶上王府悉數家財。
連枝當即便佩服不已。
第三日天擦亮,朝野震驚。
王尚書坐不住了,一個叫自己舅父,一個是自己的嫡女。受奇恥大辱怎麼能忍?
鄭侯爺被王尚書聯名參了一本,他平日裡為人散漫,毫無當年老侯爺在世時的威風,私底下買賣征兵名額,還和南來北往的商販有過來往。
在朝為官者,經商乃是大忌。
可憐王尚書為人清廉一世,自從王淑妃打入冷宮後,每日上朝時便寡言少語,一下子劈裡啪啦說這麼多話,不明所以,一鳴驚人,不少同僚都出來說上一句話。
文武百官劍拔弩張之時,光熙帝拍案而起,頒出一道早就擬好的聖旨。
謝相又被賦閒了。
眾人不以為然,謝相不是第一次被賦閒,反正再過段時日,該回來的還是會回來。
光熙帝大手一揮,罰了鄭侯爺二十軍鞭,撂下一句君無戲言:若是再有此事發生,便同謝相一樣。
眾人這才意識到……光熙帝這次似乎是真的動怒了。
至於動怒的緣由麼,不為人知。
而長安城裡也眾說紛紜。
據說謝槐玉一切如常的回昔日相府,像上回被賦閒時似的,開始他的悠閒農翁人生,躺在葡萄架下搖蒲扇。
而鄭侯爺……明明雷聲大雨點小。
一回府就將氣撒到劉姨娘身上,他如今行事早已不複當年,為了個姨娘,影響仕途可不值當。
劉姨娘也是個撒潑的主,聽他說從此以後恩斷義絕,她哪裡肯依,袖子一撈就要和鄭侯同歸於儘,被府裡家丁打個半死,扔在柴房養傷,之後便不得而知了。
江窈聽到連枝將這些一一稟明完畢。
她將記掛的事一一做好,才想起來某人……
說起來慚愧,她昨兒還為了肅王有望抱得美人歸高興來著。
江窈不太想承認,真正臨陣脫逃的的另有其人。
至於謝槐玉又被賦閒麼,她倒沒有十分擔憂,刑部都進過的,沒在怕的。
難道……這次是和自己有關?情不自禁昏了頭,好端端的做什麼野鴛鴦,雅舍一時爽,眼下的情勢可就修羅場了。
這就更蹊蹺了,光熙帝一沒有禁她的足,二沒有不許她和謝槐玉見麵。
江窈便三不五時的和謝槐玉一塊兒去覓渡湖釣魚。
謝槐玉隻讓她放寬心,同時鄭重的告訴她,並非因她而起。
江窈更摸不著頭緒了。
她找大太監打探過,大太監守口如瓶,還是拜倒在她的腰纏萬貫下。
原來光熙帝收到一封密奏,之後便這樣了。
密奏裡所寫的,便不得而知了。
禦書房向來嚴加把守,她與其去探光熙帝的口風,不如等謝槐玉主動和自己開口。
江窈一手抱著竹簍,坐在光滑的石板上,她看著身邊垂釣的漁翁,裝模作樣披蓑戴帽,儼然一副樂得清閒的模樣,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倒是想叉腰先發製人訓他兩句,想想又算了。
自己整天吃喝玩樂,都是他耐著性子陪著,這回換她陪著他。
“謝先賢……不好了。”雅舍的小廝急得滿頭大汗,跑到二人跟前稟明道,“說是跋山涉水,舊疾複發,被人抬回來。從沒聽說有過什麼舊疾,大夫過來瞧了,說是時日無多……”
“什麼?”江窈謔得站起身。
“您二位快去瞧瞧吧。”小廝道。
江窈扔過謝槐玉手裡的魚竿,示意他跟上自己。
……鬼知道為什麼謝槐玉跟丟了魂似的。她罵過他登徒子,罵過他老東西,更罵過他呆子。
雖然他欺負她時照樣靈光的很,可他現如今……不就是個呆子麼?要是被長安城裡那些同僚瞧見了,背地裡該笑話他了。江窈不願意旁人笑話他,她笑話他麼,又是另外一碼事。
謝清嶸始終不肯回相府休養,大夫說是早年落下頑疾,謝清嶸卻不肯吐露半分。
謝槐玉留在雅舍住了兩日,江窈便也常常攬著個食盒過來,無意間聽過一次牆角——
“你的身世,終究還是被人吐露給陛下。”謝清嶸道,“怪老夫的疏忽……當初你娘親若是不遠嫁甘州,也不會出後來的事。”
謝槐玉之後說了什麼,江窈沒有聽清。
“我不指望你如何,隻望你以後能好好過日子。”謝清嶸道。
“我此生,非江窈不娶。”他說這話時聲音清潤。
“你當是為了那個小丫頭。”謝清嶸氣息漸漸短促道,“你忘了這些事。”
得知謝清嶸命不久矣,第一個趕來看他的不是旁人,而是相府的那位竇老太太。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底做了一世夫妻,這點情分還是有的,“你這些年怨我也好,恨我也罷。甘州有難,新任的知府姓李姓張?物是人非,你當你四處遊曆,能找的到她麼?死無全屍啊……”
謝清嶸緩緩合上眼。
覓渡嶺腳下埋著皇陵。
光熙帝未登基前,有守陵女長住在此。
一見傾心不過如此。
因門楣懸殊,此事不了了之。
守陵女遠嫁甘州,探花郎新任知府,世人都說是佳偶成雙的好姻緣。
可是誰又能想到,甘州知府為官七八載,將被調任進長安城,被昔日同僚構陷,滿門抄斬。
他費儘周折找到被貶為奴籍的遺腹子謝槐玉時,半大點的男童,瘦弱柴骨。
光熙帝便是收到了這樣一封密奏。
寧可錯信,不可不信。若是謝槐玉當真有這樣的身世,那可就是狼子野心,另有所謀。光熙帝對此很是忌憚,他總不能引狼入室。
光熙二十七年,夏末秋初。
甘州災害,水湧地裂,民不聊生。
江窈知道這事兒,一切都按部就班的……像書裡的情節發展。
她讀到這一段時,上頭寫謝相扶大廈之將傾,挽狂瀾於既倒,曆經險阻,又是如何成就一座錦繡城池,百姓安康,無不感恩戴德。
江窈更沒有沒想過,有一天會一一靈驗,身臨其境。
光熙帝要派個督查使過去,賑災救民。
滿朝文武鴉雀無聲,當夜謝槐玉便被召進宮,擬聖旨像是兒戲似的,官複原職。
至於書裡從來沒有表露過的謎團,江窈多少猜到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