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2 / 2)

謝清嶸臨終前,反複提及謝槐玉的身世。

她不問他的出身,她隻知他是謝槐玉便好。

江窈這天剛從壽合宮請安出來,鄭太後言辭閃爍,隻讓她以後少與謝相來往,進而遠之,她若追問是不是光熙帝說了什麼,鄭太後則是閉口不談。

連枝吩咐車夫備馬,被江窈打斷:“我去鳳儀宮取個要緊的寶貝物件。”

她哼哧哼哧拿著小鋤頭,拋開當初的一畝三分地,鑿開一塊玉佩,上頭刻著謝字。

初見他時,她以為他是個皮相好看的富貴鄉出身公子哥兒。

唇紅齒白,劍眉入鬢,挺鼻薄唇,左眼角一滴朱砂紅的淚痣。

驚為天人。

她那時想還給他的時候沒來得及給他,私心便留了下來,留在身邊做個念想也是好的。

後來知道他是謝槐玉,一時又害怕,陰差陽錯被她埋在鳳儀宮。

現在麼……她願他萬事順遂。

他心懷叵測也好,他怎麼樣都好。她跟定他,旁的她不敢篤定,隻一點,謝槐玉待自己是真情實意的。

回到公主府,將連枝等人支開。江窈輕門熟路的爬牆,不過這次是光天化日,公主府一個個……都快被她養成閒人。

出師不利,她剛走出城門便被人逮到。

殘陽如血,城門大開。

官道上馬蹄濺起塵埃,謝槐玉及時勒住韁繩。

他縱身下馬,衣袂飛舞。

江窈手裡攥著小包袱,仰臉看著他。

她和他待的久了,國子監正式結識他時,她隻知他是個玩權弄術、黑心黑肺,無所不用其極的佞臣,可是他待她從來都是極好,像三月和煦的風,連一絲微雨的波瀾都沒有過。

而麵前的男子鮮衣怒馬,十足十離經叛道的紈絝模樣,身材清峻,恣意又不可一世。

她見過這樣的他。她不是不知道他的手段。

“怎麼樣才肯回去?”他漫不經心,朝她闊步走來,語氣輕鬆到仿佛他篤定她會回去,她不得不回去。

遠處有綿延的青山。回去?他若不在,她一個人能成什麼事。

都說此行凶多吉少,他若是一去不複返,她也不要再當所謂的建章公主。

滿朝文武,無一人能挺身而出。

八方有難時捧殺他,明知他被賦閒,現如今又下旨請他做什麼?物儘其用麼?

江窈不知道該如何和他說這些話,眼巴巴的盯著他,也不吱聲。

謝槐玉忽然低笑,寬厚的手掌遮在她腦袋上,廣袖拂動,“日頭這樣大,曬黑了可怎生是好?”

江窈嗔怪道:“你這人怎麼這樣呢。”她眨了眨眼,“當真?”

之前憋了一肚子氣,哼哧哼哧爬了宮牆出來走一路,經他提醒,豈止日頭大,她覺得自己快上演人間蒸發。

謝槐玉將馬係在城郊的樹乾上,他側目看著她的影子,緊緊挨著他,寸步不離。

倒像是她追他似的。

不過……這話確實不假。

二人在酒肆裡坐下,麵麵相覷。

江窈口乾舌燥,喝了大半盞茶。

“不願意回公主府,想去哪兒?”謝槐玉眸光沉靜。

江窈:“……”跟他一道兒就可以了。

她怯怯的看著他,又怕說出來給他扯後腿。

“不願意就是不願意,”江窈道,“就好像我問你為什麼總跟著我不放,你不要和我無理取鬨。”

謝槐玉差點被她給氣笑,麵上浮出無可奈何的笑意,“我在意你,才跟著你不放。”

江窈托腮道:“你既說得這般信誓旦旦,便要依我的話。”

“成。”謝槐玉沉聲問她,“你要我另給你建座宮殿都可以,先回公主府好不好?”

他說得輕巧,好一句另建座宮殿,當自己是什麼,怎麼不乾脆自封為帝。

“不好。”江窈對上他的眼睛。

隻一秒,她又緊張起來。將謝槐玉惹惱了,綁回去多沒麵子。

“……我不認識你。”江窈開啟狡辯模式,“敢問公子何人,莫要擋我的去路。”

“你一聲不好,我還不是眼巴巴的過來,盼你笑一笑就好。”謝槐玉挑眉,“你倒是說一說,我是你什麼人?嗯?”

“你是個十惡不赦的登徒子,大無賴!”江窈控訴他。

謝槐玉麵不改色:“是我又怎麼樣?”

江窈幽幽的歎氣:“誰知道你是個吃乾抹淨就開溜的王八蛋,不如我去父皇麵前告你一狀,賊膽包天輕薄於我,關你去蹲刑部!”

謝槐玉一怔。

夜雨聽窗的雅舍,溫香軟玉,紅唇呢喃,青絲纏在他肩上,疼得厲害也不肯出聲,淚光泛泛,吐息如蘭,像有星河墜下。

他這輩子做過最不可自抑的事。但他不後悔,為她,一切都值得。

謝槐玉依舊一派從容,不忘叮囑她,他不在的話,她還是儘量少去覓渡湖一帶釣魚,不如讓連枝燉幾條來得實在。

江窈蹙眉道:“聽聽,就是你這幅什麼都為我好的語氣,是要將臨終事宜都要交代給我麼?還是迫不及待讓我給你守寡!”

“你乖一點,窈窈。”謝槐玉道。

“早知道,我便當母後的乖乖寶,和賀將軍雙宿雙飛算了,還能去看一看北疆風光。”江窈道。

“那他留在北疆彆回長安城好了。”謝槐玉道,“青山處處埋忠骨。”

“刻薄!幼稚!”江窈攥緊小拳頭,要是她有十八般武藝,現在怕是就要他決鬥,“真該讓父皇瞧瞧你現在的樣子,還相爺呢……”

良久,謝槐玉才開口道:“這一次,確實怪我的不是。”

“……父皇若是瞧見你這樣沒正形,他肯定不會讓你去甘州,千千萬萬的百姓都要為你哭死了。”江窈胡亂蹭了蹭袖口,佯作無事發生。

謝槐玉借用茶水,指肚劃過桌案,一筆一劃。

你若是有事,我萬死不辭。

江窈安安靜靜的看他寫完,忽地笑了,“……我隻是舍不得你。”

“你莫要跟著旁人想一出是一出的胡鬨,背地裡不知有什麼烏七八糟的人盯著你,若是真的待得不稱心,不如意的,可以去問相府的管家,他跟在我身邊多年……”

江窈哦一聲,“你是宮裡頭的嬤嬤麼?你既不想看著我,便不要囑咐這些有的沒的。”

謝槐玉又帶她進了常去的酒樓,江窈毫不手軟的點一桌滿漢全席,就當祝自己一路平安。

她若無其事的取出玉佩,推到他麵前,卻不敢看他的臉色,“我給你送玉佩來的,謝先賢和我說過,這是謝家人的護命符。”

夜色濃濃。

吃飽喝足的江窈走在官道上,手裡拿著冰糖葫蘆。

之前的小包袱已經到了謝槐玉手裡,他笑得無可奈何。

“你平日裡出行,光衣裳首飾便要裝上十口箱子,”謝槐玉道,“沒有這些,你也要去?”

“要去。”江窈道。

“路上可沒有人能時刻伺候你,”謝槐玉道,“還是要去麼?”

江窈點頭:“要去。”

“非要跟著我?”謝槐玉揶揄她,“還是說跟定我?”

“跟著你浪跡天涯呀。”江窈笑的燦爛,眉眼瀲灩,“大概是我比較慧眼識珠吧。”

“陛下和我商定過,明日啟程。”謝槐玉這才告訴她,“誰知道你比我更著急,這都火急攻心了。”

合著又讓他白白聽自己說了這麼多好話,江窈迷茫的眨眼:“……你又存心笑話我。”

幸好她沒有氣急直接和他說,不如他反了也好,以後她當了皇後,便封他做皇帝。

身後傳來嘈雜聲,樹上的鳥兒也接二連三撲騰著翅膀飛走。

江窈循聲回頭。黑壓壓的禦林軍高舉火把,為首的人是……許皇後。

“將建章公主帶回去。”許皇後下令道。

江窈神情複雜,她剛想和身邊人說什麼,質問是不是他透露的風聲?

然後謝槐玉賞了她一記手刀。

江窈神誌模糊的最後一刻,想的是……什麼情啊愛的,跟她的首飾盒比起來都一文不值,說好的人和人之間要信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