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2 / 2)

玲瓏四犯 尤四姐 8588 字 4個月前

雲畔叩拜下去,伏在錦墊上說:“多謝姨丈姨母抬愛,親生女兒一般為巳巳操持大事。”

明夫人離了座兒上前攙她,和聲說:“好孩子,隻要你往後順順利利的,姨母就沒有什麼所求了。”

至於心裡呢,總是帶著一點愧怍之情,這場婚姻將會迎來怎樣的風浪,還不得而知,巳巳是代梅芬受過的,她總有一千一萬個抱歉,覺得對不住她。

可是話不能說,多說多錯,千言萬語隻在這緊緊的合手一握裡。

雲畔和長輩見過了禮,便回自己院子裡更衣,為出閣登車做準備。

一架屏風擺在身後,屏風外來往著閨閣朋友和明夫人交好的貴婦們,屏風內雲畔端坐在妝台前描眉畫目。

梳頭嬤嬤替她綰起了頭發,從今往後再也不是小姑娘的打扮了,什麼劉海兒呀,垂發呀,都離她遠去了。嬤嬤替她將那頭烏發一絲不苟地盤起,插上了衡笄,倒顯出另一種典雅的韻致來。

施了妝,綰了發,然後就是換衣裳,一層中單一層深衣,束上了腰帶掛上環佩……雲畔站在鏡子前打量自己,似乎有些不認識自己了。

姚嬤嬤在一旁笑著說:“今日往後,小娘子就是當家的夫人了。”

雲畔有些恍惚,一直聽家下那些仆從管阿娘叫夫人,如今也輪到自己,要上彆人家做夫人了。

忽然外麵喧鬨起來,絲竹鼓樂聲隱約傳進了內院,一個女使快步進來回稟:“新郎子來接小娘子啦。”

雲畔從月洞窗前望出去,隔著半卷起的竹簾,看見星垂四野,華燈已上。要說心裡寧靜無波,倒也不是,她聽見心跳得咚咚作響,不為要嫁的人是誰,單是為了這場婚宴本身。她有些擔心,擔心自己做得不好,邁不好步子,舉止不夠端莊。那麼多的賓客看著,從今往後經營的是自己,再也不是某某人家的千金小娘子了。

明夫人將女使呈敬的紈扇送到她手裡,仔細叮囑著:“不管遇見什麼事,起風下雨也好,賓客起哄也罷,就算人仰馬翻都不能撤下障麵扇,記住了?”

雲畔說是,低頭看看這團扇,是拿綺羅做成的,中間繡著精美的並蒂蓮,和兩隻鴛鴦。

明夫人還是有些舍不得,眼淚汪汪地說:“我們巳巳往後就是大人了,你阿娘在天上瞧見,不知有多歡喜。”那些傷感的話不能贅述,聽見外麵催嫁催得急,回身便招呼了隨嫁的女使仆婦們擺起陣仗來,護送小娘子出閣。

讚禮這時吟誦起來:“團金作門扇,磨金作門環,掣卻金鉤鎖,邁出紫檀關……”

那隻繡花雲頭履,隨即跨出了內院的月洞門。

外麵天晴地朗,燈火將出嫁的前路照得通明,前院的中路上已經鋪好了朱紅的氈毯,腳踩上去寂靜無聲。

十全仆婦引她往前走,透過扇麵上薄薄的冰紈,她看見輝煌處站著一個人,穿著爵弁玄端,那深沉的衣色稱出一張白靜的麵孔,朦朧下也看得見眉目平靜如海。

起先的心慌,到這裡反倒逐漸安定下來,眾目睽睽下不再是自己一個人,至少有個伴。

女家的繁文縟節不算太多,行完了奠雁禮,就剩拜彆父親和姨丈姨母了。三位長輩當著眾賓客的麵,生生受了新人的大禮,現在的江珩心裡是滿足的,不管怎麼樣,女兒是自己的女兒,女婿也是自己的女婿,有了這一拜,朝堂上下至少不會再有人背後嘲笑他了。

明夫人接過了女使送來的縭,替雲畔係在腰間,原本這是母親的職責,因妹妹不在了,便由她來代勞。一麵係,一麵還要給訓導:“日後便是他人婦,切要孝敬長輩,收斂脾氣,不可像在家時嬌慣,欲語要三思,尊卑要恪守。”一麵望向魏國公,含笑道,“願你們夫婦和敬,永結同心。忌浮,巳巳日後便交你照顧了。”

李臣簡說是,雙手加眉複向明夫人行了一禮。轉身看那紈扇遮麵的人,隱隱綽綽隻是看不清五官,但瞧身形就知道是她。

他抿唇笑了笑,輕聲說:“巳巳,跟我走吧。”

那聲巳巳,叫在了心上,尋常聽慣了的名字,好像衍生出了另一種不一樣的味道,值得品咂一番似的。

雲畔微微向他點了點頭,門外的鼓樂又吹彈起來,舒國公的妾室攙扶她走出公府的門檻,到了台階前將一個裝著五穀的錦囊鄭重交到她手裡,“請小娘子毋忘父母之恩,見了錦囊,便記起父母的教誨。”

雲畔道是,微微屈了下膝頭。

回身望,妝點一新的龍虎與停在台階下,隨行的隊伍向前後延伸,女使挑著鎏金的熏爐,空氣裡彌漫著醇厚的香氣。

隨嫁的女使攙扶她登車,穩穩坐進了車內,到這時候終於能略微鬆口氣了。還是盛夏的節令,厚重的冠服壓得人出了一身熱汗,好在車裡供著兩隻冰鑒,鏤空的頂部有涼意流淌,人才從燥熱裡逐漸掙脫出來。

兩府相聚有一段距離,一個在東,一個在西,幾乎橫跨了整個上京。因李臣簡早年在軍中,如今又掌著侍衛司,武將們大多是性子豪爽的,因此一路上遇見不少障車的同僚,吵吵嚷嚷要看新娘子、要新郎唱歌、要牛要羊。

李臣簡坐在馬上拱手,“大喜之日,請諸位手下留情,來日我設宴,好好酬謝大家。”

他是皇親貴胄,人又生得儒雅,這障車其實也就圖個熱鬨,並沒有人真正難為他。

過五關斬六將,終於到了府門前,車門上的簾幔打了起來,李臣簡到車前作揖,請她下車。公府裡的一幫仆婦便抱著氈席上來,將氈席鋪在車前,行轉氈之禮。

何謂轉氈呢,就是新婦前頭走著,身後踩踏過的氈席再快速鋪陳到前路上,固定的數量,走完入府的這段路,這就叫做轉氈。

雲畔是頭一回登魏國公府的門,這府邸前身是梁王府,因梁忠獻王過世後李臣簡晉封了公爵,便將匾額換成了公爵府。因此論起門第來,這府要比舒國公府高上兩等,這也是宗室和因功封賞的爵位,最顯見的差彆。

從大門上邁進去,不需要在前廳停留,可以直入婚房。當然照舊要新郎官來請,雲畔便看著對麵的人向她長揖下去,“請夫人入寢室。”

這就成了夫人了,雲畔聽來覺得有點好笑,幸而團扇遮住了臉,臉上那層紅暈才不曾被人發現。

周禮的婚俗相較尋常昏禮要更繁複些,兜兜轉轉行禮祭祀,雲畔累得人都有些恍惚了。終於到了卻扇的時候,全福的仆婦說著喜興的話:“今夜吉辰,兩姓結姻,千秋萬歲,保守吉昌,五男二女,奴婢成行……”

姚嬤嬤上來納福,說請夫人卻扇,對麵跽坐的人便專注地望過去,看那精美的團扇後緩緩露出清嘉的眉眼、露出小巧精致的鼻子……唇邊含著一點笑,即便那笑是出於禮貌,也讓人有如沐春風之感。

李臣簡心頭安然,深深望了望,複又垂下眼。燈下那纖長濃密的眼睫覆下來,很有一種脆弱的美感。

忙了半天,終於能吃上些東西了,外頭搬了矮幾來,上麵供著白肉和魚。當然吃也不能吃得太多,不過三口罷了,就要立時撤下去。仆婦拿剖開的匏瓜舀了酒,端到他們麵前,請他們淨口安食,這是昏禮中最要緊的一環,稱為合巹。飲完了酒再將兩爿匏瓜拿紅線纏起來,置在案頭,那麼這場大婚便有了交代,算是順順利利進行到收梢了。

新郎官不能在寢室裡逗留太久,畢竟外麵還有諸多親友等著他去答謝。他站起身,微微向她嗬了嗬腰,“洞房內不會有人來的,你先歇一歇,不必拘謹。我上外頭招呼賓客,可能會晚些回來,你若是累了,就先打會兒盹吧。”

雲畔站起身相送,再望向他,他已經摘了冠冕,露出磊落分明的鬢發來。身上的深衣和平時的常服不一樣,玄色緞麵上暗紋湧動,把人襯得愈發高潔端穩,向她微一頷首,轉身往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