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清洗之後才入洞房的,怕身上沾染的酒菜膩味熏著了她。雲畔在坐帳的時候,也有女使端來清水讓她擦洗,到底天太熱了,六月裡成親最惱人,好在夜深之後不像白天燥熱,靜下心坐在那裡,還能從流淌進來的夜風裡窺出一點涼意。
雲畔看著他,看他向她伸出手,細長白潔的手指,還如幽州初次相見時一樣。
大概每一對夫妻都是這樣過來的,從陌生到漸漸熟悉,總有約定俗成的步驟要走。可當他的指尖觸到她脖頸的時候,她忍不住瑟縮了下,他手上略頓了頓,最後還是替她脫下了深衣。
純衣纁袡厚重得很,脫了倒是身心舒暢了,隻是這樣環境下,總讓人放鬆不下來。
雲畔頭昏腦脹呆坐在那裡,一切都是他代勞的,前一晚姨母叮囑她為夫主寬衣解帶的事,她已經全忘了,腦子裡隻管發懵,翻來覆去地想著,“我怎麼就嫁人了呢、往後真要和這人一同過日子嗎”。
輕輕解了她腋下的中衣係帶,他停頓下來看她的臉,她迷茫的樣子,和大雨連天那日完全不一樣,隻管怔怔地任他主張。
熱汗悄悄爬了上來,他調開視線,放她臥在柔軟的鴛鴦枕上,自己脫了中單來相就,這是一個真實溫暖的人,靠在一起,自己也不再孤單了。
低頭吻她的額角,她好像大受震撼,瞠目結舌地望著他,仿佛他是一個登徒子。他撐著身子打量她,柔軟嬌嫩的小女孩,好像還是無法接受男女之間過分的親昵。
大婚的那套流程,中途不該有停頓,可她臉色煞白,想來已經嚇壞了。
他隻好誘哄她:“巳巳,今日起你我就是夫妻了,你心裡想什麼,大可以告訴我。”
雲畔所有的力氣都用來控製身體的顫抖,不知道怎麼回答他,也唾棄自己沒出息,新婚之夜嚇得這樣,恐怕會讓新郎子嘲笑吧。
他倒沒有不悅,也很包容她的怯懦,將手蓋在她手背上,五指從她指縫間探過去,緊緊扣住了,說彆怕。
他的手微涼,但乾燥潔淨,那雙敏銳的眼眸裡,滿含美妙溫軟的感情。
雲畔安慰自己,這是個心如琉璃的人,不會像那些汙穢的男子那樣……你看,當初他就沒有趁人之危,也沒有瞧不起女人,他貼心地安排了靠得住的效用護送,還給她們準備了水和食物……他是個好人。
好人來吻她了,從額頭緩緩移動下來,到鼻尖,然後停在她唇前,彼此能感覺到對方的氣息。
兩個都是循禮的人,新婚夜就該做新婚夜該做的事,即便心跳如雷,也要努力穩住。吻住……唔,雲畔覺得臉要燒起來了,她喘不過氣,羞愧得想掙脫,心裡明明知道他是她的郎子,可腦子告訴她,其實他還是個陌生人啊。
他舒展開眉心,這一吻,發現女孩子是香的,並且柔軟。他甚至能夠想象出她又氣又羞,鼓著腮幫子坐在那裡,戳一下,便如酥山般回彈搖動一下的有趣模樣。
一路親來,有條不紊,從唇上移開後,就該去尋找玲瓏的肩頸了。可就在他俯身的時候,她卻下意識撐住了他的胸膛。
他怔了下,知道她是抗拒的,也許剛才那串親熱的舉動已經讓她忍無可忍了。燃起的熱情很快冷卻下來,他拉開了和她的距離,說對不起,“我太莽撞了。”
然而這種莽撞本來就應該被允許,雲畔又臊又慌張,拽起了滑落的衣襟,匆忙說:“公爺,是我失禮了。”
他撫著額頭說不,“我一味想著過禮,忘了問一問你的感受。反正大婚已成,你若是不喜歡,可以過兩日再圓房。”
這麼說來今晚能夠敷衍過去了?可她又有些遲疑,枕下還壓著那塊元帕,姚嬤嬤說必要用上的。不單如此,明日還要呈敬梁王妃過目,這是昏禮中至關緊要的一步,要是少了,將來就得受人詬病,在府中過日子會很艱難,萬一府上長輩存心責難,被休回娘家也是大有可能的。
怎麼辦呢,她把手探進枕下,忐忑地把帕子呈到他麵前,“這個……明日要給母親看……”
就算室內光線迷蒙,她也能看見他臉上茫然的神情,但也不過一瞬,他將巾帕接過去,隨手放在了床邊的小幾上,隻道:“你不必擔心,明日我自會向母親陳情。”
可再怎麼陳情都是大禮未成,雲畔惴惴地坐著,愁腸百結。
他大約看出她的彷徨來了,就著昏暗的光線起身下床到了案前,雲畔納罕地望他,那中單輕薄垂墜,勾勒出一道清瘦的背影,隻聽見油紙沙沙作響,然後便是盞碟相擊的動靜,很快他便捏著茶盞,托著一個紙包兒過來,遞到她麵前說:“我讓人預備了這個,你隨意吃兩口吧。”
新婦成婚的當晚,一般是不讓吃東西的,怕昏禮中途內急出醜,如今既然隻剩下兩個人,那一切就好商量了。
雲畔打開紙包看了看,裡頭齊整碼著幾塊酥蜜裹食,她向來抗拒不了這個,便道:“那我就不客氣了吧!”她笑得眉眼彎彎,小心捏起一個放進嘴裡,夜半的時候能吃上一口甜食,實在讓人心情愉悅。
他一直儘心替她捧著油紙,閨房裡並沒有身份的負累,就是互相做伴的兩個人,因美食一拍即合。
雲畔吃得心滿意足,又怕外麵侍立的人聽見,小聲道:“聽說班樓的活糖沙餡春繭做得極好,還有鎮店的酒,叫‘瓊波’,很受上京百姓的追捧,等得了機會,咱們去吃好麼?”
一個女孩子同你談美食,談美酒,和官場上男人與男人之間的周旋不一樣。那是家常生活中的小瑣碎、小情調、小溫暖,像春日掛在風口上的銅鈴,一旦吹起便振蕩出纏綿的回響。
她說得誠心誠意,他雖然覺得她還是一團孩子氣,但依舊捧場地點頭,“你哪日想去了告訴我一聲,我先命人訂下雅間,不必和市井裡那些人雜坐。”
雲畔道好,複又吃了兩個,接過他送來的茶水漱了口。這回躺下就有根底了,肚子裡不再空空,精巧的帳幔裡也回蕩出了甜香。
不行周公之禮,但還是得在一張床上躺著,他偏過頭去,掩口咳嗽了兩聲,然後滿帶歉意地說:“冬日和夜深的時候,喉嚨裡常常作癢,咳得也多些,恐怕會吵著你。”
雲畔說不要緊,“公爺想咳嗽的時候不必憋著,我夜裡睡得沉,聽不見的。”
這是他的新婚妻子頭一回嘗試遷就他,手法生疏了些,好歹是一片心意。
他笑著應了,仰在枕上望向帳頂,百子帳上每一個孩子都繡得栩栩如生。身旁的位置呢,從來都是空空的,如今忽然有人睡下,便有些不習慣。
她可能是真累了,很快便呼吸勻停,沒了動靜。上京的深夜有些涼,他扯過薄被替她蓋上,見她拆了發,滿頭青絲鋪陳在枕上,擔心不小心會壓著她,便伸手來捋。
微涼的發絲在他指間穿行,輕柔得像一個夢。
他歎了口氣,自己這樁牽動朝廷內外的婚事終於塵埃落定,往後餘生,大概就是這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