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室有了生養,難免要爭要搶,有時雲畔也想,若是柳氏不曾生覓哥兒,興許還沒有那麼狂悖。爹爹那時得了個兒子,簡直是不顧阿娘的心情了,給那孩子取名叫江覓,尋尋覓覓終得正果,眼裡哪還有阿娘。
輕歎一口氣,有些困倦了,她也到了該睡午覺的時候,便回身問姚嬤嬤,“公爺沒回來,我能睡下嗎?”
姚嬤嬤倒要笑,平時嬌養在閨中的姑娘初為人婦,做什麼都戰戰兢兢的,便道:“夫人且睡吧,外頭門上有人盯著,隻要公爺回府,立時會傳話進來的。”
她噯了聲,打了個嗬欠,正想上內寢找床榻,門上果真有人進來回話了。
“是公爺回來了嗎?”她揉著眼睛問。
姚嬤嬤呈了一張拜帖上來,“說是東上閤門副使的夫人遣人送來的。”
東上閤門副使夫人?應當是江家的姑母。
雲畔接過來打開看,果真是的,“姑母說大後日來登門拜訪。”
不相熟的姑母,印象中回回都上侯府打秋風,阿娘高潔不怎麼願意理睬她們,倒是柳氏,常和她們打得火熱。這回來,恐怕也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什麼好心。但因自己才立門戶,人家又是呈了拜帖來的,不管是規矩還是人情,終歸不好不見。
姚嬤嬤對江家親戚並不十分了解,隻是覺得姑母不體恤得很,“明日要入禁中謝恩,後日要回門,大後日就來拜訪,弄得夫人不得歇息。”
雲畔不便直說這位姑母不好,唯有吩咐姚嬤嬤:“多留意些就是了,祖母和母親清閒慣了,咱們這頭的親戚,輕易不許去打擾。”
這麼一說姚嬤嬤就明白了,嗬腰應了聲是。
話音才落,女使站在門上回稟,說公爺回來了,雲畔沒計奈何,看來覺是歇不成了,隻好站起身,到門前靜待。
前院到後院有程子路,他緩步而行,肯定不及小廝連蹦帶跳進來傳話快。雲畔贄然立在那裡,餘光望向院中的那株垂絲海棠,如今花早已謝了,但樹形被修剪得很好,枝葉間偶見細小的果實,一簇簇迎風顫動著,柔嫩得可愛。
他從門上進來了,穿著緋色團領常服,腰上拿玉帶鉤束著,畢竟是新婚,那團喜氣還停留在衣著上。似乎在思忖什麼,眉目間有沉鬱之色,但抬眼見她在廊下站著,那點不悅立時便散了,深濃的眼睫下換上了一雙溫柔笑眼,帶著客氣的口吻道:“對不住,走前沒有交代何時回來,連累夫人等我。往後不必這樣,若是我外出晚歸,就歇在書房裡,這樣不會吵著你。”
兩個人雖成婚了,但彼此間其實還生疏得很,也許他是一片好意,但於雲畔來說卻不能領受。
她退到一旁,比手請他入內,略頓了頓才道:“等候公爺回來原是我的份內,公爺體恤,先謝過公爺了。但若是晚歸,還是要回房裡來睡,否則叫外人誤會咱們生了嫌隙,倒不好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並沒有畏縮之態,小小的人,言語間卻有不容置疑的氣度,聽得他微愣了下。
“是我欠考慮了。”他笑道,“那我儘量早些回來,你也不必強等,給我留個門就成了。”
她一本正經地點點頭,仿佛議定了一項重大決策。他看著有些好笑,又不便說什麼,自己鬆了手上護腕,打算去屏風後換衣裳。
結果他前腳進去,她後腳就跟了進來,“妾替公爺更衣。”
他又怔住了,見她鼓了下勇氣方上前來解他的玉帶,他隻好抬起雙臂,以便她能順利完成這項偉業。
“嗒”地一聲,玉扣解開了,彼此都鬆了口氣。她收起玉帶,輕柔的手勢,連那冷玉都變得溫軟起來。
視線相交,有點尷尬,可是更衣還要繼續呀,她又伸手抽了他內襟的係帶,他的衣裳總帶著蘭杜的味道,輕輕飄拂過來,鑽進腦子裡,有種陌生又熟悉的感覺。
不知是天氣燥熱的緣故,還是這屏風後地方狹小,總覺得有些悶悶的,不好喘氣。她微微彆過臉,替他脫下了罩衣,那一低頭間,琉璃的耳墜子輕漾,漾出了一片柔綺。光線穿過窗上綃紗,籠罩了她整個人,麵頰上的皮膚染上了一層淺淺的粉色,有種奇異的細膩和美好。
侍奉他更衣的女使送了襴袍過來,她展開為他披上,他身量高,她須得高擎起手臂才能替他整理領緣。他隻好微微彎下身子配合她,兩下裡靠得很近,忽然便想起昨夜淺嘗輒止的溫存,一瞬心頭急跳起來,隻好難堪地往後退了半步,抬手說:“我自己來吧。”
反正儘到了責任,雲畔也從容了,退出去命人準備熟水和小食。
他從屏風後邁出來,照舊一派朗月清風,謝過了她的款待在小幾旁坐下,執起杯盞,指節上的赤金指環在蒼黑的建盞襯托下,尤其顯得貴重華麗。
窗外有流風,輕輕地吹拂進來,吹動他袖口的碧綾帶,因口鼻被手遮擋著,隻露出一雙深邃的眼眸,眼波流轉望了她一眼,“我先前回來,正遇見有人往門上遞拜帖,是夫人家下貴戚麼?”
雲畔提壺替他斟茶,“是我姑母,這些年往來不多,見了也不甚熱絡。”
這個時候登門也許是示好,也許帶著彆的目的,誰知道呢。
他嗯了聲,“先見見吧,長輩慈愛可以多走動,若是長輩失德,那以後閉門謝客就是了。”
雲畔道:“我也是這樣想,隻是那些平時鮮少往來的親戚找到府上來,怕會擾了母親和祖母的清靜。”
他說不礙的,“哪家沒有幾門親戚,其實你那兩位姑母的境況,我也有些了解。”
雲畔這才想起來,認真論,兩個人之間還沾著親呢。總是一表三千裡,又因阿娘是嫁出去的,到了江家門中生活,和李家漸遠,若不是結了姻親,這輩子和他可能也不會有什麼交集。
“我阿娘與那兩位姑母相處得不好,”她緩緩說,“她們對我阿娘又怕又恨,連帶著和我也不親近。上回地動我被拒之門外,要是姑母公道,我該投奔姑母才對,也不會來上京麻煩姨母。”
他聽後沉吟了下,“阿娘先前問過我,可要調撥園中掌事的嬤嬤到你跟前,我怕你用不慣生人,替你婉拒了。現在看來,還是調一個過來吧,一則帶你熟悉府上內務,二則遇見了不通的人,可以替你擋煞。”
雲畔說也好,“我身邊雖有姚嬤嬤,到底和我一樣初來乍到,有個府裡老人幫襯著,多少方便些。”
兩個人說說家務事,午後的時光消磨起來也很快。後來他去書房讀書,雲畔小睡了半個時辰,起來的時候,施嬤嬤已經在院裡候著了。
對於這位新進門的公爵夫人,底下人是不敢有半點慢待的,施嬤嬤到跟前道了萬福,嗬著腰道:“奴婢是王妃派遣過來侍奉夫人的,奴婢在公爵府伺候了三十年,對府裡事務還算熟悉,日後夫人有任何吩咐隻管差遣奴婢,奴婢一應都會替夫人打典妥當的。”
雲畔頷首,“日後就有勞嬤嬤了。”
施嬤嬤說不敢,複又行了禮,卻行退了出去。
看看外頭日光,夕陽堪堪投射在了院牆上,公府裡因人口少,沒有各院開小廚房的習慣,經施嬤嬤提醒,到了時辰就上茂園用飯,一家子坐著熱鬨之餘,也免了特地晨昏定省的麻煩。
橫豎隻要家裡有人特彆喜歡你,那麼連帶著其他人也會善待你。惠存儘心調和,一會兒阿嫂,一會兒祖母的,胡太夫人被她鬨得沒法兒,原本端著的肅穆臉色繃不住了,笑著直說吵得頭疼。
闔家的頭一頓晚宴,在一片祥和中結束了,雲畔和李臣簡行了禮,從茂園退出來,身上帶了一點千日春的酒氣,這樣微醺的感覺最好,有些輕飄飄的。
雲畔抬頭看向天上月,月也籠著一圈柔光,有些時候不能太清醒,糊塗著,沉下心,便有了殺伐決斷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