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2 / 2)

玲瓏四犯 尤四姐 9539 字 10個月前

江珩鼻子忽然有些發酸,但大男人場麵上不能失態,便移到後廊涼座上坐定,看著雲畔接過女使送來的建盞,恭恭敬敬捧到他麵前。

“爹爹請吃茶。”她眉眼間有一段平和靜好,微微嗬著腰,那是對父親的孝敬。

江珩接過茶盞來,低頭呷了一口,複道:“你也坐下吧!”

父女兩個鮮少有這樣靜坐園中,閒看風景的時候。園子裡竹葉瀟瀟,秋千輕搖,江珩喃喃說:“你長到這麼大,爹爹好像從未替你推過秋千。”

雲畔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這架秋千和阿娘院子裡的那架很像,自己幼時年月父親缺席,因為他忙著陪雪畔拋球,教江覓讀書,自己這個長女除了披著嫡女的名頭,好像沒有得到一點應當屬於她的關愛。

如今這麼多年過去了,還說那些做什麼呢,雲畔寥寥牽了下唇角道:“爹爹公務繁忙,顧不上內宅瑣事。”

江珩被她說得羞愧,他一向知道這個女兒,說話留三分情麵,心裡卻什麼都明白。

他低下了頭,“這陣子出了好些變故,是爹爹對不住你,倘或地動那日我在幽州,哪裡會發生這樣的事!”

你要說他糊塗,其實他並不真的糊塗,他是精明的,懂得兩下裡比較,棄車保帥。

雲畔垂眼撫了撫膝頭的褶皺,“阿娘留給我的嬤嬤不在府裡了,我貼身的女使一個被砸死,一個被柳氏收在身邊,門上小廝又換成了從未見過的,那麼多的巧合,爹爹沒有想過為什麼嗎?我如今也不怪爹爹,你我總是至親骨肉,倘或生了嫌隙,反倒令親者痛仇者快,我不上人家這個套。可我心裡有兩句話想與爹爹徹談,往常阿娘在的時候,爹爹名聲從沒有半點汙損,阿娘走後爹爹官場接連失利,一再受人嘲諷戲弄,諸般的不順,爹爹還是該好生找找原因的。如今我雖出閣有了自己的家,後頭可還有雪畔雨畔和覓兒呢,再這樣下去,弟弟妹妹們的前程,隻怕也要被耽誤了。”

江珩聽了她的話,不由垂下了腦袋。細想可不是嘛,家裡如今沒有當家主母,以柳氏的身份也不能替他們謀劃什麼。細忖之下正想開口和她商量,卻被她搶先一步堵了話——

“三位弟妹到底不是我一母同胞,將來公爵府也蔭及不到他們。至於柳姨娘,她的奴籍文書在我手上攥著,我還是那句話,一個賤籍出身的人,是斷不能扶作侯府主母的,爹爹不必再為她籌謀了,還是想想日後怎麼料理吧。爹爹今年四十歲,將來還有幾十年的體麵要顧,倘或一直含糊著過日子,就算有多少尊榮,也不夠這樣消遣的。”

至於餘下的話,就不能再多言了,回門的日子為個柳氏弄得不歡而散,實在沒有必要。

雲畔站了起來,掖著袖子複一笑,“爹爹今日在場,女兒心裡很高興,您瞧著我出閣,瞧著我回門,我的這場人生大事除了阿娘不在,沒有彆的缺憾了。”

江珩望向她,嘴裡囁嚅著什麼,終是沒能說出口。

捫心自問,實在很對不起這嫡長女,自己的心都偏到胳肢窩裡去了,好在她不記仇,父女兩個也沒有弄得水火不容。

正因為平心靜氣地交談,他也開始考慮一些平素從來懶得考慮的事,譬如兒女的出路,譬如自己的前程。

花廳那頭擺了飯,明夫人站在桌前招呼,“有話回頭再說,先入席吧!”

於是閒談暫止,大家挪過去坐下,先舉杯向李臣簡和雲畔道喜。李臣簡便攜了雲畔站起身敬酒,說的都是實誠話,先謝過嶽父養育了這麼好的女兒,再感激姨丈和姨母不辭辛勞,為他們操持這場婚事。

向序坐在那裡,臉上始終帶著得體的笑,原本的那點愁緒,在看見雲畔一應都好後,慢慢消散了。

當初梅芬和魏國公定親,自己算是正經的大舅哥,但相交的機會卻不多,不過點頭之交罷了。如今他和巳巳成婚,反倒得了機會說上幾句話,僅僅是幾番你來我往,就瞧出魏國公是個有涵養、有見識的人。

你與他談練兵,正是人家的長項,你與他談學問,諸子百家他也信手拈來。如果說要比較,自己顯然落於下乘,所以巳巳跟了他,並不辱沒了巳巳。

橫豎一頓團圓飯下來,大家都相談甚歡,飯罷雲畔跟著姨母去清點帶給胡太夫人和梁王妃的回禮,問起向序和念姿的事,明夫人道:“你大婚那日,讓他們見了一麵,我瞧念姿是有些意思的。就是你大哥哥,一味以禮待人家,活像個書呆子。”

雲畔聽了發笑,“大哥哥是正人君子,越是以禮待人,念姿姐姐越會高看他。”

明夫人點了點頭,“序哥兒我是不擔心的,我隻擔心你表姐……你先前去見她,她怎麼樣了?”

雲畔忽然不說話了,沉默著低下了頭。

明夫人原本正忙於逐樣清點回禮,發現她不言聲,不由側目,“怎麼了?她同你說什麼了嗎?”

雲畔忽然反問:“若是有人覺得阿姐病了,就敢怠慢她,要討她做妾,姨母是什麼想頭?”

這下子點著了明夫人的火撚子,砸了手裡物件道:“放他娘的屁!堂堂公爵府的嫡女連正頭夫人都不肯做,倒去給人做小?是哪個沒眼色的王八,敢說出這等屁話來,叫我知道是誰,非打爛他的嘴不可!”

這是莫大的羞辱,不管是誰聽了都會火冒三丈。

雲畔也不去安撫她,趁著她的火氣道:“姨母,您和姨丈分明是那麼開明的長輩,為什麼從來不肯相信表姐的話?她小時候被何三郎推下水是千真萬確的事,弄得她如今怕見人,不敢出家門一步,都是拜何三郎所賜。那個何嘯,是個十足的偽君子,就在我出閣前一日,他溜進後院堵住了阿姐的去路,先是拿言語折辱她,又說要來府上提親。阿姐不願意,他便說等阿姐養個三年五載沒人要了,再納阿姐做妾,到時候姨丈姨母自會對他感恩戴德,將他奉若上賓……姨母,這話我聽八寶說了,氣得險些厥過去,難道我好好的阿姐,就毀在他手裡了不成!”

明夫人驚呆了,“這是何嘯說的?”

雲畔迸出了兩眼的淚,哽聲說:“姨母,何嘯在你們麵前從來不露真麵目。阿姐這幾日嚇得躲在滋蘭苑一步不敢踏出來,就是怕再遇見何嘯。那人仗著是姨丈外甥進出暢通無阻,再這麼下去會出事的,我細想來都覺得害怕。”

明夫人震驚過後,終於定下神來,咬著槽牙道:“好啊,主意竟打到咱們頭上來了,枉我們往日那樣器重他。想讓我梅芬入他何家門,憑他也配!他那父親不過是個開國子,連給咱們公府提鞋都不稱頭,生出個會作歪詩的小王八,青天白日做起大頭夢來。我女兒養在深宅裡,他尚且要借故來作賤,倘或真和他結了親,豈不是連小命都交代了!”

雲畔聽明夫人這樣說,總算長出了一口氣。

自己往常是閨閣裡的姑娘,話不能說得太過,姨母也隻當她聽了梅芬胡謅,不會拿她的話當真。如今她出了閣,是可獨當一麵的人了,話到了這裡便有了份量,自然要審慎對待。

明夫人見她哭了,卷了手絹來替她掖淚,直說:“好孩子,難為你一心為你表姐,大喜的日子不作興掉眼淚的。你放心,從今往後我一定防著何嘯,他要是果真敢上門提親,我即刻命人打斷他的狗腿。”說著自己哭起來,“沒想到,竟是我們害了梅芬,要是早早相信她的話,也不會弄得現在這樣。”

好在為時未晚。

八寶一直在廊廡那頭候著消息,雲畔打發檎丹過去給她傳話,一切交代完,檎丹又仔細叮囑:“我們夫人說了,倘或梅娘子有什麼要緊事,隻管上魏國公府找她。外頭二門上的是姚嬤嬤的男人,當差的都是自己人,不要顧忌在人家府上,就不敢大膽說話。”

八寶道好,千恩萬謝地去了。

來了舒國公府大半日,已經日影西斜,回門的禮過完了,也到了告辭的時候。

李臣簡攜雲畔出門,回身向長輩們拱手,“後日班樓的家宴,恭候父親和姨丈姨母大駕。”

眾人都說好,看著一對璧人同坐進與內,郎才女貌那樣般配,世間的美好被他們占了一半。

舒國公拿手肘頂了江珩一下,大約是在說如此佳女佳婿,你這老小子要是再犯渾,平地走路也該摔死你。

小廝趕著馬車,慢慢地跑動起來,出了東榆林巷,一路往蠻王園子方向去。

今日回門,見了父親和姨丈姨母,卻還有頂重要的人沒有出席,雲畔心裡惦記著,該帶郎子去給阿娘上一柱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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