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1 / 2)

玲瓏四犯 尤四姐 8172 字 4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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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那位金二娘子,也是性情中人,原以為經柳氏這麼一鬨,親事終是要泡湯了,沒想到金二娘子反倒放了話,讓侯爺儘快下聘,倘或敢反悔,就要打到開國侯府上去。”

姚嬤嬤將聽來的消息一字不漏全告訴了雲畔,彼時她正在煎麥冬橘紅熟水,聽了姚嬤嬤的話,笑道:“好得很,我果然沒有看錯人。”

檎丹道:“說真的,先前夫人讓嬤嬤遣人去知會那位彭家姑母,奴婢心裡還七上八下呢,擔心她們萬一當真鬨到金家去,金二娘子一瞧門第爛成了這樣,一口回絕了親事,那可怎麼好。”

雲畔說:“我原也是在賭,賭人家有沒有整治妾室的決心,沒的坑了人家一輩子。現在這樣就很好,我料準了柳氏不會坐以待斃,隻要找到金家門上,就能試出金二娘子的手段。我這是給人家提個醒,橫豎家有惡妾,她要是不忌憚,狠殺柳氏一回好立威;她要是猶豫,那就說明人家瞧不上侯府,也隻能感慨沒有緣分,趁早再替爹爹物色下一個。”

姚嬤嬤捂著嘴笑,“哎呀,卻是沒想到金二娘子有這樣雷霆手段,又是打又是捆的,把個柳氏弄得铩羽而歸,也算替夫人出了一口惡氣。”

“人家是將門虎女,不是尋常家子養在深閨的嬌娘子,遇見了柳氏的下作手段也不怕。侯府隻有這樣的人才能執掌門庭,否則再娶一個,反倒生出許多麻煩事來。”雲畔說罷,忖了下又道,“回頭具我的拜帖,再預備幾件點心送到將軍府上去,請娘子息怒,給娘子壓驚。”

這就是她做人的周到之處,這會兒熱絡相見是大忌,雖說那頭已經答應了親事,但還未定準,還未過門,公爵夫人的身份在這裡,不自矜自重,反失了分寸。古來繼母和繼子女之間的關係也是難題,她隻求讓爹爹有個好著落,自己和繼母之間倒也不必十分親近,隻要見了麵客客氣氣地,就成了。

姚嬤嬤領命出去承辦,到了門上,正遇見魏國公回來,忙嗬腰叫了聲公爺。

李臣簡點了點頭,“夫人在裡頭?”

姚嬤嬤說是,“正替公爺預備熟水呢。”

他聽了撩袍邁進去,穿過落地罩便見她跽坐在涼簟上,麵前的小火爐燒得熱氣蒸騰,她開了竹筒的小蓋子,拿竹鑷子取奇楠勾絲加進沸水裡去。見他回來了,站起身叫了聲公爺,“我得了上好的化橘紅,煎熟水代茶飲,對公爺的身子有益。”一麵走過來,和聲道,“先換了衣裳吧,過會兒來喝,正相宜。”

李臣簡道好,不過不需她動手,隻說:“你坐,我去換了就過來。”

雲畔並不執著,說也好,讓平常侍奉他更衣的過去伺候,自己仍舊回矮桌前,將熟水濾出來倒進杯盞裡,靜靜等著他回來。

午後的風輕輕吹,竹簾在簷下搖動,日光透過細密的間隙,在地上投下一棱一棱的光影。

他很快便回來了,換了衣裳洗了臉,一掃疲倦,在她對麵坐下來。

她牽袖往前推了推,“嘗嘗?”

他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是奇楠混著橘紅的奇異香味。

她曼聲道:“《素問·四氣調神論》中說春夏養陽,這個時候調養起來,等日後天涼,公爺的咳疾發作起來,就不會那麼利害了。”

他聽了淺淺露出一點笑,“讓夫人費心了,不過這飲子,恐怕得過幾日才能再喝了。今日朝堂上,官家又有兵馬調動,我之前管轄的息州廂軍,要抽調三成劃入盧龍軍,我明日就得啟程去息州,這一去恐怕要十來日。”

雲畔聽了,微微一怔,“要將息州廂軍劃入盧龍軍?盧龍軍不是三位國公率領的……”

她很聰明,已經悟出了兵權多番調動背後的原因。三位國公官家一個都不信任,幽州離上京很近,盧龍軍壯大起來,就能與侍衛司、殿前司、天德軍分庭抗禮,不論哪一方有異動,盧龍軍都能以最快的速度進京勤王。

李臣簡臉上依舊淡淡的,垂著眼,為各自杯中添上熟水,低聲說:“我心裡有數,夫人不必擔心。”

隻要有他這一句,雲畔就覺得自己確實是不需要瞎操心的了。

男人宦海沉浮,朝中風向隨時會變,真要去擔心,那這輩子都得在戰戰兢兢中度過。官家有他的平衡之道,當臣子的安分守常之餘,未必沒有自己的退路和對策。李臣簡是個心中有丘壑的人,他不會同你交代太多,因為多說無益,他隻要讓她放輕鬆心思,照樣過她恬靜的閨中歲月,自己在外應付,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回頭我替公爺收拾換洗的衣裳。”雲畔悵然說,頓了頓又問,“是騎馬還是乘車呢?這麼長的路,馬背上顛簸隻怕身子受不住。”

他聞言一笑,“我這身子並不像外人謠傳的那麼弱,夫人應當知道的。”說罷又覺得自己輕浮了,忙又正了正臉色,“盛夏時分沒有那麼嚴重,得等入了秋,舊疾才會慢慢浮現出來。”

雲畔還是麵嫩得很,聽他隱約打趣,臉上就浮起紅雲來。隻是不想讓他暗地裡笑話,訕訕低下了頭,好半晌才道:“帶上辟邪和辟寒,有他們貼身照顧,公爺在外也滋潤些。”

他道好,“我在息州任了五年團練使,那裡一應都是現成的。”

她嗯了聲,又道:“要十來日呢,一下子去那麼久……”

新婚還沒滿一個月,這一去倒要去十日,他從她微微歎惋的語氣裡發現了一點不舍,心裡沒來由地一陣溫暖。以前好像從來沒有這樣過,雖說母親在他每次出門前也是千叮嚀萬囑咐,但那時少年俠氣,躍馬揚鞭說走就走,似乎並沒有太多眷戀。如今成了親,有了家累,也許這家累裡僅僅隻是多了這麼一位年輕的夫人,卻也讓人有些放不下,甚至生出一點惜彆之情來。

然而不便表達,也不知怎麼表達,他轉過頭看向窗外,簷下日光大盛,假山都白得反光,他說:“十日一下子就過去了,這期間夫人可以上舒國公府瞧瞧梅娘子,父親的新邸也得籌建,你在上京,或許不比我在息州輕省。”

倒也是,雲畔笑起來,“我好像每日都很忙,鋪子已經打發人修繕了,五間門麵呢,光是刷牆就要好幾日。”

她笑的時候,給人一種分外安定和舒稱的感覺,小小了梨渦,彎彎的眉眼,他心裡的陰霾也跟著散了一半,溫聲道:“息州最出名的就是石青和石綠,到時候我命人采買些,給你帶回來。”

她說好,想了想又道:“化橘紅還是得常飲,回頭我包上一包給辟邪帶著,外頭煎熟水不方便,就和麥冬一起泡茶喝吧,滋味兒雖寡淡些,有藥性就成了。”

後來她替他收拾要帶出門的東西,從衣裳到鞋子一應都準備得很妥帖,甚至多預備了幾雙足衣和兩頂發冠。

辟邪大包小包地將包袱放上馬背,心想這就是成婚後出遠門的待遇啊,有位夫人仔細幫著料理,臨行還送到閥閱底下,再三再四地叮囑他們,一定要照顧好公爺。

李臣簡翻身上馬,深深看了她一眼,她仰著臉望著他,那清澈的眼波裡倒映出他的身影……他笑了笑,“回去吧!”看多了不免生出兒女情長,便毅然拔轉馬頭,揚鞭往直道上去了。

雲畔目送他走遠,這炎熱的天氣,地麵被熱浪席卷,空氣扭曲著,蕩漾著,人像走在火堆上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