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 52 章(1 / 2)

玲瓏四犯 尤四姐 9440 字 4個月前

外麵暴雨連天,嘩嘩地澆注著屋頂房簷,仿佛整個連廊都在顫動。

孔嬤嬤攙扶著柳氏往前廳去,不知怎麼,一路上儘看見那些探頭探腦的仆婦和女使。柳氏惴惴不安,因此在邁入上房前頓住了步子,轉頭問門前侍立的婆子:“郎主在不在家?”

焦嬤嬤嗤笑了聲,“姨娘真是好笑得緊,女君傳見你,難道必須當著家主的麵?你當自己是誰呢?”

這樣咄咄逼人的態度,讓揚眉吐氣了一整年的柳氏大大地不適,她蹙眉道:“我是這府裡姨娘,又沒犯王法,如今你們挾製著我,算怎麼回事?”

焦嬤嬤連瞧都沒瞧她一眼,“總算還知道是姨娘,我原當你連自己是誰都忘了,隻管在這侯府充掌櫃呢。”說著到了堂前,抬了抬下巴,“姨娘快進去吧,人說醜媳婦總要見公婆的,上回在將軍府不是已經打過照麵了嗎,那時候姨娘可半點也沒生怯。”

另一個嬤嬤伸手推了她一把,“姨娘還是快著點兒吧,彆叫女君等急了。”

柳氏趔趄了下,終於邁入上房,進門就見金勝玉在上首坐著,灰蒙蒙的天,屋子深處光線也是昏昏的,她就坐在那麵巨大的江行初雪圖三折屏前,百無聊賴地看著她走進來,複又耷拉下眼皮,低頭呷了口茶。

沒有人喜歡麵對這樣一個高高在上、老神在在的女人,哪怕她是即將過門的當家主母。可柳氏也懂得審時度勢,畢竟上回把人得罪成那樣,也沒能攪黃這樁婚事,隻怪江珩無情,讓她必須麵對現在這樣的窘境。自己遇人不淑,可日子還得過下去,因此必須咬起槽牙厚起臉皮,無論如何麵上先敷衍過去,餘下的大可以後再說。

於是立刻換上一張笑臉,上前替她斟了香飲,溫聲道:“這陣子女君置辦新府辛苦了,我是個沒用的麵人兒,心裡就算乾著急,也不能幫上女君分毫。眼下侯府落成,我帶著幾個哥兒姐兒隻管住下,心裡很覺得不安。往後女君要是有什麼差遣,就吩咐我吧,我雖無能,也想替女君分分憂。”

真是天生做妾的人,自有一副逢迎的好嘴臉。金勝玉冷笑著瞥了她一眼,“你也太過謙了,我可從沒見過一個無能的人,有你這樣的好手段。”

她直直打臉,柳氏心裡自然惱恨,但麵上功夫依舊做得很足,甚至低下頭,擠出了兩滴眼淚,抽泣著說:“女君八成還為上回的事怨我呢,那會兒確實遇著了難處,犯了糊塗,這才冒冒失失跑到將軍府去的。要是剖開了心說,女君也是女人,女人最懂女人的心,我跟了郎主這麼多年,又有三個孩子……”

她張嘴閉嘴拿孩子說事,愈發令金勝玉反感,所以沒等她把話說完,就截住了她的話頭。

“世上人有千千萬,未見得女人就一定明白女人,到底人的出身不同、眼界不同、行事手段也不同,我要是你,頭一條就是弄清自己的身份,絕不敢充侯爺家眷,跑到高門顯貴之家尋釁去。再者,你總拿哥兒姐兒們說事,這點很不好,妾室所生的孩子一個都不是你的,你不會不知道吧?前頭女君有嫡出的貴女,不稀罕你那三個,我卻不一樣。我這把年紀,膝下空空,正缺幾個孩子調理,從今往後他們的事你就不要過問了,我自會打發人教他們規矩。雖是庶出,到底也是侯爺的骨血,不能弄得像你一樣上不得台麵,將來叫外人笑話。”

柳氏聽完她的話,頓時愣在那裡沒了主張。

來前想過千條路,全是金氏為難她的手段,卻萬萬沒想到,她居然會打起孩子的主意。

柳氏的笑容有些難以為繼了,彆彆扭扭地說:“女君能瞧得上他們,是他們的造化,隻是那幾個孩子在我身邊時候久了,隻怕到女君跟前不討女君歡喜。”

金勝玉說不礙的,“孩子嘛,狠狠管教就成器了。”說著仔細端詳她的臉,笑道,“怎麼?看你這模樣,似乎不大情願啊。你這人也真是的,但凡妾室所出的孩子,沒有一個不巴望著歸到正室夫人名下,將來上學讀書也好,說媒定親也好,於他們都有好處。你這樣兒,隻想著霸占他們,也太不為他們的前程考慮了。還是……你那三個孩子裡頭有活龍,將來能助你脫了賤籍,讓你當上誥命夫人?”

柳氏的臉色一瞬鐵青,那賤籍不賤籍的話,是她最聽不得的。自己這十幾年來沒有一日不在後悔,當初為什麼痰迷心竅答應了縣主簽字畫押,手印落下去容易,再想收回,卻萬萬不能了。

上回費了好大的力氣,趁著地動翻遍了雲畔的院子,雖沒翻著,也希望那張文書被雨淋化了,被水泡爛了,總之再也沒有了。而今聽金氏口氣,忽然重新調起了她的恐懼,她開始懷疑雲畔仍舊掌握著這張籍文,甚至可能已經轉贈金氏了。

想到這裡,腦子裡便嗡嗡亂響,這個短板是她的七寸,過去一年過得太平穩了,竟讓她忘了被宿命支配的絕望。

她心慌意亂,又不好在金氏麵前失態,免得被她拿住了軟肋,愈發作賤她。她須得強撐著,賭她手上沒有把柄,於是勉強陪著笑臉道:“女君真是說笑了,我在郎主跟前侍奉了多年,怎麼還落了個賤籍的名號。”

金勝玉笑起來,“你打量我蒙在鼓裡呢,開國侯府由婢妾掌家,這可是滿幽州都知道的奇聞。你雖做了兩日人上人,也不能忘了自己的根底,我竟不知你究竟長了幾顆牛膽,敢攛掇侯爺扶正你?”

柳氏臉都綠了,囁嚅著還想反駁,剛要開口,被她抬手阻止了。

“上京置辦府邸鬨了虧空,如今欠著外頭好大一筆債,債主催得急,不日就要還的。可我眼下是一個錢也沒有,要不然也不能叫底下人頓頓吃菜。侯爺這人呢,向來兩耳不聞窗外事,因此少不得要我來操持。你前幾日雖將賬冊子交出來了,卻少了家奴們的身籍文書,和宕山幾處地契房產。我今天也不妨告訴你,實在維持不下去,隻好賣人,我手上現有一張籍文,你瞧瞧,這人當賣不當賣。”

說著衝邊上岑嬤嬤遞了個眼色,岑嬤嬤立刻將手裡的盒子展開,裡頭平整地躺著一張奴籍文書,前頭一大套自願為奴什麼的,最後落款是一個鮮紅的手印,外加柳煙橋三個字。

柳氏慌了神,尖聲高呼起來:“你不能賣我,我在這家十幾年,沒有功勞還有苦勞。這十幾年我為郎主端茶送水,還生養了三個兒女……”

“可你終究是奴,奴婢賤人,律比畜產,律法上明明白白寫著,難道你還敢反?”金勝玉站起身來,原就生得高挑,麵對著柳氏大可居高臨下,便睥睨著她道,“柵欄裡的牛羊還下崽兒呢,你見哪一隻不能換錢的?我念你生了三個孩子,就給你找個好些的買家吧,不把你賣到勾欄去了,找個合適的屠戶,讓你整日看著殺豬宰羊,也算給你的警醒。”

轟隆隆,外麵雷聲震天,柳氏惶然回身朝外望了一眼,“我要見郎主!”

金勝玉哼笑一聲,“侯爺赴都轉運使的約去了,暫且回不來。我要開發你,自然挑他不在家的時候,你還想見他?想什麼呢!”語畢揚聲喊焦嬤嬤,“打發人出去,找個牙郎來,就說我們府上有婢妾發賣,讓他來相看。”

柳氏見她來真的,頓時慌了手腳,“我知道你要報私仇,這文書是我當年和縣主簽定的,同你有什麼相乾!”

這話招來金勝玉一個白眼,“縣主如今不在了,難道我能讓你去死一死嗎?”

柳氏叫鬨不休,上回在將軍府吃了癟,全怪自己人手沒帶夠,這會兒就在自己府上,結果蹦了半天,那些往日跟在她身後馬屁不斷的人,竟都成了縮頭烏龜,沒有一個敢站出來替她撐一撐腰的。

她忽然有了大勢將去的預感,果然一張文書壓死人,她隻是恨雲畔,恨不得能咬掉她一塊肉,這丫頭悶聲不響,真是壞到骨頭縫裡去了。

“我有三個兒女,侯府的郎君娘子全是我生的,我看誰敢發賣我!”

她還在叫喚,金勝玉不耐煩看她唱大戲,給幾個婆子發了令:“把她綁起來,方便人相看。”

將軍府的婆子綁人是一絕,柳氏早就領教過了,她們撲上來,她就發了瘋般掙紮,大喊大叫:“走開!走開!”倒讓那些婆子有片刻近不了身。

可自己窮途末路又能抵抗多久,正在灰心的時候,門外雪畔和雨畔衝了進來。雪畔和她母親是一樣做派,一時情急高聲斥責:“我看誰敢綁我阿娘!”

結果剛說完,就遭金勝玉扇了一巴掌,“你阿娘?你管誰叫阿娘?自甘下賤的東西!”

雪畔自小嬌慣著長大,從沒挨過打,因此不知天高地厚,加上年輕氣盛,竟然想和金勝玉叫板。

將軍府來的婆子不是吃素的,見她要犯渾,一把將她押住,朝腿彎裡狠狠踹了一腳,踹得她跪下,嘴上還笑著:“小娘子可仔細了,夫人才是你正經的母親。你這麼阿娘長阿娘短渾叫一氣,失了自己的體麵,叫下人看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