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畔忖了忖道:“要不然這樣,讓公爺幫著打聽打聽,究竟耿郎子和那個通房情分有多深。倘或當真得寵得厲害,那這件事就得仔細商議了,或是婚事暫緩,或是讓他們把人送走,總不好一嫁進門就去和底下人爭寵,那可成了什麼了!”
惠存聽她這樣說,頓時眼睛都亮起來,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說:“阿嫂,你也是這麼想的?不瞞你說,我心裡的想法不敢說出來,怕祖母和阿娘怪罪我,隻好自己一個人憋屈著。現在好了,我有阿嫂懂我,我就不孤寂了,總算有了底氣。”
雲畔話雖是說了,其實也忐忑得很,畢竟是小姑子,和嫡親的妹妹又不一樣,自己原也是到人家府上過日子,小姑子的事至多是出出主意,不敢隨意定奪。
隻是話因一時義氣出口了,卻也不後悔,拉著惠存道:“你要是想同母親說,自己一個人不敢,我可以陪著你一道去,替你壯壯膽。不過這事你暫且也彆急,我找見機會和公爺提一提,先讓他打聽過再說。”
惠存道好,“阿嫂,我的事就托付你了,好歹放在心上,千萬不能忘了。”
雲畔又說了些安慰的話,說還有時間,犯不上急火攻心,讓她先回去歇著,自己返回續晝,一麵安排鈔引的賣出買進,一麵等著李臣簡散朝回來。
期間姚嬤嬤又進來回稟,說想法子搭上了以前在柳氏跟前伺候的婆子,輾轉打聽到一點潘嬤嬤和韋嬤嬤的消息。
“前兩日侯府內被金二娘子狠治了一回,往日那些跟在柳氏身後的婆子都和她劃清了界限,再也沒人給她保守秘密了。地動那日,柳氏確實往外送過人,據說是送到莊子上去了,但究竟是哪個莊子,卻不得而知。我們老頭子使了錢,想找出那個駕車的人,可惜柳氏也防著這一手,早就花錢把人打發出府了,因此盤問了半日,沒人說得清來龍去脈。”
雲畔坐在那裡仔細思量,“莊子……侯府的莊子有六七處,遠的近的相隔幾百裡,反正隻要人沒被她害了,就能找回來。嬤嬤,你想法子派人往各個莊上跑一趟,尤其最遠的那一處在興元府,從這裡過去有五六百裡路,我料著,人興許是被送到那裡去了。”
姚嬤嬤說是,“我這就讓他們清點人手出發,就近的莊子,大約三五天便有消息傳回來了。”
雲畔點了點頭,“多給幾吊辛苦錢,長途跋涉怪熱的。”
姚嬤嬤應了,退到滴水下傳令去了。
雲畔崴在竹枕上,長出了一口氣,早前身邊伺候的人,被柳氏給弄得四散飄零,旁人倒算了,潘嬤嬤和韋嬤嬤必須找回來。阿娘去世一年多,和她有關的人和事務越來越少,再久一些,好像要從所有人的記憶裡消失了。自己無能為力,隻有儘量留住當年伺候她的老人,即便話語中偶而提一提她,對自己來說也是一種慰籍。
後來迷迷糊糊睡過去,夢見了阿娘,阿娘不說話,就這麼含笑望著她,不像當初病重時候那樣瘦弱,人變得白胖起來,眼睛裡也有了神采。雲畔想和她說一說侯府的現狀,她隻是搖頭,似乎再也不想過問爹爹的事了。
這樣也好,雲畔想,這輩子的愁怨了結,下輩子再也不要相見了。隻是她心疼阿娘一個人,忍不住哭起來,正泣不成聲的時候聽見有人叫她,一聲聲急切的“巳巳”。她從夢裡醒過來,發現李臣簡正坐在她榻前,卷著袖子給她擦臉上的淚,那絳紅的衣袖被眼淚染出了深淺不一的痕跡,他麵上有憂色,問:“怎麼了?做夢了麼?”
她還未從痛苦裡抽身出來,孩子一樣微微癟了下嘴,眼睛裡又漫出淚來,卻極力想要自控,掙紮著坐起身道:“公爺,你回來了……”
他什麼話都沒說,伸手來摟她,讓她靜靜靠在自己肩頭,撫她微微抽泣的脊背。
隔了好久,他才輕聲問:“夢見嶽母大人了麼?她在夢裡怪你了嗎?”
她說沒有,“就是不願意說話,不知道是不是生我的氣了。”
他說不會的,“她那樣聰慧的人,一定知道你的苦心,安排個新主母不單是為了大家的名聲,更是為了借金二娘子的手,替她報仇。”
所以啊,這世上最了解她的,還是這新婚不久的丈夫。
雲畔緊了緊摟住他脖頸的手臂,輕聲嗚咽起來:“郎君……”
他聽了,微微怔了下。
她一向是公爺公爺地叫,偶而喚他一聲郎君,居然讓他受寵若驚。也或者是現在正迷糊著,等清醒過後便又是那個冷靜自持的公爵夫人,所以這時光短暫且溫情,沒想到自己散朝回來,會遇見這樣的意外之喜,著實是纏綿繾綣,仿佛一瞬墜入了溫柔鄉裡。
世界好像都安靜下來,隻聽見窗外有風流過,帶出吹動樹葉的聲響。
雲畔慢慢清醒過來,這時才知道害羞,忙放開他,無措地抿了抿鬢角,“什麼時辰了?該用飯了吧?”
可他這回沒有像往常那樣順勢退卻,依舊坐在榻沿上,撐著身子對她說:“往後心裡有什麼話,就同我說吧,不要一個人背著。我既娶了你,就已經做好準備讓你依靠了,你若是還像以前一樣事事憑自己,那我這個丈夫,未免當得太無能了。”
雲畔有些意外,沒想到自己一時的失態,會換來他這番話。她難堪地笑了笑,“先前這樣,我就已經很感激你了,做噩夢的時候有個人能抱一抱我……阿娘走後,就再也沒有人抱過我了。”
他聽了,眉眼含笑,將嗓門壓得低低的,越是這樣,越有一種曖昧的情調,“我喜歡聽你喚我郎君。”
雲畔怔了怔,低下頭連脖子也一並紅起來,支吾著:“這有什麼可喜歡的……公爺本來就是我的郎君……”邊說邊下了美人榻,整理好了衣衫,向外吩咐了一聲,讓檎丹準備飯食,複又對他一笑,“公爺換身衣裳,預備吃飯吧。”
然而他並不挪動步子,反倒蹙起眉,艱難地抬了抬左臂,“想是要變天了,我這條胳膊,好像變得不大自如了。”
雲畔一驚,“怎麼了?傷處又疼起來了?”這下子不能讓他自己換衣裳了,喚綠檀取便服來,自己牽著他的手,轉到了屏風後麵。
解了玉帶鉤,回身放在矮幾上,又小心翼翼替他脫下具服,心裡彷徨著,“舊疾又犯了,還要去赴彆人的宴麼……”
他輕咳了兩聲,說沒什麼妨礙,“可以少喝一杯,他們都知道我的傷情,不會為難我的。”
雲畔輕輕歎了口氣,轉身將那具服掛上衣架子,因架子有些高,她須揚起手臂才能把袖身抻開。這麼一來廣袖落在肩頭,露出一雙玉雕般的手臂,她不愛戴首飾,手腕上結著五色絲編成的手環,那錯綜的顏色襯著細膩的皮膚,愈發顯出一種高潔的美來。
他從身後貼上來,輕輕一拽,將她壓在巨大的屏風上。那屏風的架子雖是楠木的,沉重又結實,但上麵的山河玉版畫卻是用打磨得極薄的岫玉做成的。黃白的畫身,貼近了便呈半透明,雲畔被他鉗製著,撐在玉版畫上,朦朦朧朧看得見屏風外的光景。
那雙手從身後探過來,在她臂彎上遊走,激起人一身細栗。她不知他今日是怎麼了,心裡砰砰急跳,還要羞澀地提醒他:“仔細被人撞見了。”
他卻不管不管,偎在她耳畔說:“這是內室,沒有傳召,她們不敢隨意進來。”
雲畔的心越跳越急,透過岫玉,對麵的月洞窗和垂掛的竹簾一覽無餘,甚至能看清窗前梅瓶裡插著的綠枝。
她心裡慌亂,卻又滋生出彆樣的刺激,簡直被他盤弄得站都站不住,最後隻好哀告:“公爺,我可是有哪裡做錯了……哪裡錯了,你說嘛……”
他在她身後,她看不見他的臉,隻聽見他的氣息,不緊不慢地威脅她:“你叫我什麼?叫錯了,重來。”
那手又往彆處去了,這要是被下人看見,往後臉麵是徹底顧不成了。
真沒想到,這人為了達成目的如此不擇手段,她沒辦法,唯有妥協,氣呼呼地叫了聲郎君。
結果他還是不滿意,“你剛才不是這樣的聲氣……”把她翻轉過來麵對自己,低下頭誘哄她,“重叫。”
那雙眼睛,光華瀲灩要將人溺死。雲畔終於敗下陣來,羞答答抬臂摟住了他的脖子,甜甜喚了聲:“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