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2 / 2)

玲瓏四犯 尤四姐 8324 字 7個月前

這是怎麼回事,是夢嗎?那天去見她,她還是一副畏畏縮縮的樣子,今天卻跑到了男人雲集的宴會上來,是哪裡出了錯,還是自己沒有看透她?

左右觀望,不見江林的身影,如今自己是騎虎難下,既做不出詩,又要提防梅芬,他順風順水一路坦途,到了這裡居然要陰溝翻船了。

“表哥,你在找誰?找那個替你在背後捉刀的書童嗎?”梅芬笑吟吟說,“今日恐怕不行,他還有自己的事要做。”

她不高不矮的嗓門,在場眾人都聽見了,大家麵麵相覷,一時不知發生了什麼。

怔忡間,見站在何嘯身旁的人徹底解下了麵障,露出一張女人的臉來,她向韓苒與餘紱青納了個福,微顫的聲調顯露出她的緊張,但她並不怯懦,昂首通報了家門:“我是舒國公府上家眷,不日前才與何嘯定親。近日我得知了一個彌天大謊,原來這位何三郎並不會作詩,那首《金帶圍》也不是出自他手,是他的伴讀書童江林寫的。今日韓相公設宴賽詩,他又想故技重施,我搶先一步替下了江林。各位請看,何嘯紙上一字未寫,因為江林不在,他就亂了方寸,這洛陽才子的美譽,不過是他欺世盜名的所得罷了。”

她說完,一片嘩然,沒想到從不露麵的舒國公嫡女出現在這裡,是為了當著眾人揭露自己的未婚夫,眾人大眼瞪小眼,連和她連著親的餘紱青都有些傻眼了。

何嘯霍地站了起來,雖滿眼的憤怒,臉上卻還笑著,拱手向眾人作揖,“對不住,這兩日與她有些不快,不知她怎麼鬨脾氣,跑到這裡來了,擾了諸位雅興,是我之過。”說著難堪地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她原是這裡……有些小病症,一時好一時壞的……我這就送她回去,諸位請繼續。”

然而梅芬並不屈服,就算他將她的胳膊幾乎捏斷了,她也不覺得疼,奮力甩開了他道:“何嘯,你不必急於往我身上潑臟水,你並無真才實學,卻騙儘了天下人,我今日就要揭穿你的假麵,讓大家看清你的底細。”

這時一個蒙著臉的小廝進來了,向眾人行禮過後,拽下了臉上巾帕,那麼老大一個疤,倒嚇了大家一跳。

他並不慌亂,隻是長揖,“小人江林,自七歲起就是何嘯伴讀書童,到如今已有十二年了。這些年何嘯所做的詩詞全是小人代筆,這裡有詩詞修改的底本,還有前兩日貢院發布的擬題,都是小人答好還未交給何嘯的,請諸位相公過目。”

江林說著,呈上了手裡的書冊紙張,韓苒身邊的小廝上去接了轉交給幾位官員,果然發現以往成篇的詩詞修改有跡可循,還有擬題的解答,也是見解獨到,可稱上乘之作。

於是眾人交換了視線,望向何嘯,“何三郎,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何嘯心慌意亂,但無論如何還需撐住,便勉強笑道:“這江林平時伺候我筆墨,常會研習我的詩作文章……”

“那就當場驗證吧。”梅芬道,“韓相公不是要以雨天為題嗎,請何三郎與這書童對詩詞,一驗便知真偽。”

何嘯這時愈發進退兩難,渾身急出汗來,支吾著張了張嘴,卻聽江林侃侃吟誦起來:“山前風雨涼,倚廊垂玉箸,今來古往恨無數,夜郎化作謫仙行,鳳羽龍鱗失其所,夢入江山,一片愁措。”

眾人有些驚愕,這詞正附和何嘯詩詞的風骨,著實令人覺得不可思議。

再觀何嘯,燈火之下汗水涔涔,似乎不用說,就讓人看出苗頭來了。

韓苒歎了口氣,垂眼看看手上的擬題,還想給何嘯一個機會,便道:“想來以雨作詞不是何三郎強項,那就換個命題吧……”抬手指了指屋角的燈,“以燭火為題,如何?”

這回江林抬了抬手,“公子先請。”

結果公子趕鴨子上架,實在是掏不出牛黃狗寶來,嘴裡茫然吟誦:“孤舟夜聽雨……”然後第二句等了足有半柱香時間,也沒能憋出來。

可江林卻是信手撚來,略沉吟了下道:“自剔燈花金粟,夜闌不覺雲住。月上西窗,好春停眉,人彆後、樽酒微涼,杏花如銀,江天舒闊。”

這回把設宴的天舒閣都作進去了,到了這裡果真是不用再說了,誰真誰假一目了然。

韓苒站起身,耷拉著眉眼搖了搖頭,“這場詩會今日就到此為止吧,等過兩日天晴了,再重新開設。”說罷負著手揚長而去了。

何嘯心慌意亂,“宰輔……參政……”然而再也沒人願意理會他了,得到的,不過是以往被他壓製的名士們的白眼。

他腿裡沒了力氣,搖晃兩下,癱坐在了地上。

真是沒想到,距離成功僅一步之遙……科考考的並不是作詩,隻要這回能順利蒙混過去,自己中個進士不在話下。可就是到了這裡,棋差一招,他想不明白為什麼梅芬會從天而降,她六歲之後不是再沒踏出過家門嗎,今日居然拋頭露麵跑到這裡來,到底是誰給了她勇氣?

一片藍色的袍角走進了他的視野,她以勝利者的姿態悲憫地問他:“表哥,被所有人厭棄的滋味,不好受吧?”

何嘯晃了晃身子,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來:“賤人!”

她卻放聲一笑,“原本我也不是這樣的人,是被你一步一步逼到這個份上的。你沒聽過一句話麼,兔子急了也咬人,就憑你以往對我的所作所為,今日讓你喪儘臉麵,已經是便宜你的了。”言罷將一個信封砸在了他麵前,“這是你的聘書,拿回去吧,你如今成了過街老鼠,配不上我了。”

他兩眼盯著那信封,緩緩伸出手,將它死死拽在了掌心裡。

搖搖晃晃站起來,他麵色頹然,垂著袖子看看江林,複又問她:“你是怎麼知道這個秘密的?”

梅芬笑了笑,“怪你自己吝嗇,若是對下寬厚些,他們也未見得會出賣你。如今你在上京,怕是混不下去了,隻好夾著尾巴回洛陽。我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你總是和我過不去,我自問並沒有哪裡惹到你,小時候你為什麼要對我下殺手?”

雖然自己淪落到了這步田地,但他骨子裡對女性的輕蔑,讓他在此時仍保持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他不屑地說:“因為你輕浮、猖狂、不遵教條。你和你母親一樣,自恃出身,目中無人,既然你母親不來教訓你,那就由我來教訓你。如何,落進水裡的滋味不好受吧?這麼多年都讓你念念不忘,那我這個表哥,自然也深深刻在你心裡了吧?”

他說著,好像發現了另一種勝利的視角,顯出癲狂的得意來。

梅芬譏諷一哂,“我知道你瞧不起女人,可惜,最後還不是栽在女人手裡!你費儘心機折辱我,可我隻回敬了你一著,你就潰不成軍了,你是前不及書童,後不及女人,還有什麼顏麵活著!瞧瞧你現在的處境,丟儘了臉麵,連科舉之路也斷了。”她愉快地笑起來,“你這副喪家之犬的模樣,真是可憐。”

何嘯暴怒,抬起手來欲打她,被陪同前來的向家護院推開了。

外麵的雨勢越來越大了,梅芬再也不想與他糾纏,鄙薄地轉身,接過八寶遞來的傘,轉身走進雨裡。雨點雜亂地打在傘麵上,洗刷了天地間的汙垢,也衝散了自己長久以來的憋屈。

八寶亦步亦趨跟著她,小聲問:“娘子,就這麼放過他了嗎?”

梅芬沒有說話,今日人多眼雜,賬也暫且隻能算到這裡。剩下的要追討,還得在背人的時候,不急在這一時半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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