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1 / 2)

玲瓏四犯 尤四姐 8324 字 7個月前

江林道好,一五一十將內情全都說了出來,“其實我為何三郎捉刀,眾目睽睽下要辦成也並不難,因我臉上有傷,隨侍的時候都會拿巾帕把下半張臉蒙起來。何三郎作詩時候有個規矩,邊上不許站人,隻留我一個人為他研墨,如此我在障麵下說話沒人看見,常是我一邊吟誦,他一邊謄抄。”

皂紗後的人聽了一笑,“果然並不高明,他把高明之處全用在你身上了。你的臉毀了,他仍將你留在身邊,既能得個仁義的美名,又能名正言順讓你遮麵,好隨時隨地為他所用。”頓了頓又問,“那麼他在外,就沒有即興吟詩的時候嗎?這種場合怎麼應付?”

江林緩緩搖頭,“洛陽才子作詩有規矩,須得用青龍墨寫在白棉紙上,即興吟詩少之又少。”

所以人一但聲名鵲起,不通之處也都變成了可以理解和包涵的個人習慣。

皂紗後的人緩緩點頭,複問:“明日韓相公設詩宴,他還是會帶你出席吧?”

江林說是,“詩詞歌會,無不帶上小人。”

“那就好,明日我自有安排,你隻管聽我的令,到時候不單會讓何嘯在眾人麵前聲名掃地,也能將你捧到人前。若是有當真欣賞你才學的人,或者不會在意你的容貌,自會給你一個揚名立萬的機會。”

江林聽了這個,心念自然大動,但又有些怕,畢竟常年自卑,已經讓他不敢在人前嶄露頭角了。

皂紗後的人卻明白他此刻的心情,“這世上能救你的,隻有你自己。如今有兩條路給你選,一條是在何嘯功成名就之後,徹底被他毀棄;另一條是在他入仕之前揭穿他的老底,把原本屬於你的名利奪回來,為己所用。縱是那些清流貴胄挑剔你的容貌,後路也自有我替你打算,反正這件事成與不成,你都立於不敗之地,何不試一試,給自己一個機會?”

江林這回是真的被她說動了,這些年看著自己的詩詞被人口口相傳,何嘯的名聲卻日益壯大,他心裡便積壓著不平,到底誰也不會甘於做彆人的傀儡。如今是年輕氣壯,才思還算敏捷,倘或有朝一日自己再也作不出詩詞來了,屆時又會被如何對待呢?眼下實在是個好時機,錯過了這次,這輩子不會再有了,反正這些年何嘯對他也沒什麼恩情,隻要有路可退,那反便反了!

打定了注意,江林叉手行了一禮,“一切聽小娘子的示下。”

皂紗後的人說很好,“今日說定了,明日在詩宴場外再見麵,到時候五百兩銀票,一兩也不少你的。隻是今日的事,你最好不要泄露半個字出去,何嘯若是得知有人發現了他的秘密,恐怕也不會讓你繼續活命,所以孰輕孰重,你自己可要掂量好。”

江林道是,“話都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小娘子不必擔心。那明日如何安排,我等小娘子知會。”

他又行一禮退了出去,邊上的年媽媽由衷欣慰著:“我觀小娘子,這幾日真像變了個人似的,敢邁出家門了,也敢與生人相談了。”

幕籬上的皂紗被挑了起來,露出梅芬清冷的麵容,她撫了撫帽沿感慨:“這幕籬真是個好東西,彆人瞧不見我,我心裡就安定多了。”

至於怎麼會有膽子和生人說話呢,是因為心裡有一份執念,要徹底將何嘯踩在腳下。既然事情已經開了頭,就不能半途而廢。如今僅是退親已經滿足不了她了,明日的事隻要辦得好,滿上京的人都會知道,假才子何嘯高攀不起舒國公嫡女。到時候人人喊打,這樁婚事自然就作廢了,大可不必驚動爹娘,再來操持這個。

第二日,天色仍是不大好,上京的氣候就是這樣,仿佛夏與秋之間隻隔著一道雨幕。下雨的時候很荒寒,街道瓦市都浸泡進了陰雨裡,失去了光鮮的色澤,到處陰沉沉地,連天橋上走過的行首的裙帶,都不似往日明媚了。

宰相的詩宴,設在城西的天舒閣裡,意在預先選拔有真才的學子們,將來為朝廷所用。所以人人都知道這次的宴會很重要,十六位舉人從四麵八方彙聚而來,儼然是入仕之前的一場小型殿試一般,眾人見麵,都分外地謹慎客套。

大家拱手作揖,麵上敷衍得很好,我誇誇你新寫的小詩工整,你誇誇我新作的詞雋永,禮讓一番,紛紛進了閣內的雅間。

原本倒是很好的一個場所,但因為天色不佳,隻好在四角燃起了燈,燈火搖曳,白天竟有入夜的況味。眾人一頓寒暄,與宰相和參知政事等官員見過了禮,各自坐下來,宰相韓苒是位看上去很溫和的長者,笑著說:“今日是秋闈前一場小聚,諸位在上京都有一段時日了,平時沒有機會聚得這麼齊全,今日就由我起個筵,大家在一起暢飲一杯,暢所欲言。”

侍者搬了食案進來,就如平時設宴一樣,有酒有菜,豐盛得很。可惜眾人都很拘謹,畢竟這不是一般的筵宴,才子風流在這裡玩不轉,也不時興蹬了鞋襪跳上一曲。

參知政事餘紱青見狀,笑道:“莫如我來起個頭吧,就聊一聊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利弊。”

有了這個由頭,眾人立刻群情激憤起來,從治民之術談到無為之治,從儒家地位又談到儒家思想,洋洋灑灑你方唱罷我登場,場子立刻便暖了起來。

何嘯也極力主張儒家學說是為集權,“漢武帝愛名馬,彼時將軍西征,蹀血幾百萬,方得了幾匹汗血寶馬,歸來還要祭告神明,可見荒唐至極。”

本朝的學子抨擊前朝的皇帝,順便再謳歌一下當今官家的仁政,那就是最好的答卷。

一番群情激昂的辯論過後,連宰相也覺得酣暢淋漓,對餘紱青笑道:“果真後生可畏,聽他們清談,又找回了當年咱們年輕時候的熱血。不過今日是賽詩會,還是要以詩詞為主……”

宰相說話的當口,抱柱後有人輕輕拽了拽江林的衣袖,他會意了,不動聲色地退出簾外,不一會兒又返回原位。

“今日煙雨迷蒙,就以天氣為題,各作詞一首。”宰相笑著說,“要是運氣好,或者又能得一篇《金帶圍》一般的佳作。請各位不吝展現才華,提筆吧。”

眾人紛紛道好,但大家也知道,關注的重點必定在何嘯身上,如此旁人倒能放鬆下來,以平常心對待這場詩會。

狼嚎蘸了青龍墨,停在白棉紙前,何嘯作勢沉吟,他在等著,等江林把詩吟出來,他好謄抄在紙上。

要說他一點真才實學也沒有,倒也未必,譬如清談這種辯論,他可以與人切磋上三五輪不帶休息的,但對於詩詞方麵,造詣確實不高。而如今世道,清談已經逐漸式微了,最能一炮而紅的是詩詞,尤其是那種充滿清幽情懷的,既彰顯文人的詩情,也最受世人偏愛。

可是等啊等,等了好半日,彆人都已經落筆了,不知江林為什麼還不開口。

眼梢能瞥見他的衣衫,這殺才在神遊什麼太虛!他等得有些焦急了,低聲清了清嗓子,然而依然如故,江林連半點反應都沒有。

何嘯忍不住了,抬頭看了他一眼,“研墨。”

然而這半遮的眉眼,怎麼好像有些不像江林?

他心頭一陣慌亂,看見他眼梢的痣,驚得連抬筆都忘了……

“啪嗒”一聲,筆尖的墨落在白棉紙上,極慢極慢地暈染開,氤氳成了石青色。

那雙瀲灩的眼眸逐漸湧起笑意,抬手拽下了遮擋住口鼻的巾帕。

何嘯大驚,“怎麼是你?”一瞬腦中嗡然轟鳴,知道這回要壞事了,隻是他就算想破了腦袋也想不明白,那個膽小如鼠的梅芬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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