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午後的樓梯,周圍一下子變得很靜,走廊上來回的走動聲,操場上的喧鬨聲,似乎都被湛藍的天際扯走,藏去了雲朵裡,隻有盛棲池的聲音清晰入耳,遍遍回蕩。
倪不逾握住奶茶杯的指腹輕輕滑動,眸光深深地落在她臉上,沒有言語。
這個場景他並不陌生,然而熟能生巧這個詞卻不能完美地適配到眼前這樣的情境中,上次在桃園時幾乎毫無負擔就說出口的那些話,眼下像跟他捉迷藏似的,從思緒裡、從聲帶上逃開,抓摸不住,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倪不逾不想承認自己在這一刻有些怔楞,為自己陌生的心跳節奏,也為她眼瞳裡的澄澈認真。
不是口口聲聲強調著要做朋友?
不是忽冷忽熱藏得很好?
這會兒又不在乎麵子了?
倪不逾發現自己一直看不懂盛棲池,她太想一出是一出,總是讓人跟不上節奏。
有風穿過轉角的窗戶吹進來,急促而猛烈,吹散了這一刻凝滯的空氣。
倪不逾以為過去了很久,其實也不過是幾秒鐘。
同樣沉默的還有盛棲池。
在說出那句話時,盛棲池的表情的確很認真,因為她真的認真在考慮這件事情。
隻是她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就在倪不逾隨即望過來的眼神中莫名哽住。
被他無言地盯了三四秒鐘,她頭腦不知怎麼的,突然有些發懵。
或許是他這樣認真盯人時的眸光太有穿透力,她竟然在某一瞬莫名其妙地慌亂了一秒。
還沒談成交易,就已經開始入戲了。
盛棲池覺得自己肯定也是個體驗派。
一陣勁風襲來,吹散了腦子裡亂七八糟的發散思維。
盛棲池回神,眨了眨眼,笑著把後半句話說完——
“不是真的男朋友,是假扮的那一種。”
靈感的生成往往都是在某個電光石火的瞬間。
頂著那些探究的眼神,想著程易的那個問題,再聯想起上午叢眠和紀臨西的那場“表演”,這個念頭幾
乎在一瞬間就擊中了盛棲池的大腦——
既然程易已經對她和倪不逾的關係有了誤解,那她為什麼不順水推舟承認了這段關係,這樣他以後或許就不會再來纏她了。
隻要倪不逾願意配合。
大概是午飯吃得太飽,又被奶茶的糖分麻痹了神經,盛棲池在那一瞬間膨脹了,想都沒想便把這個提議拋了出來。
而事實證明,她的確是太飄了。
沒等她現編出假扮情侶對倪不逾個人單方麵的好處,甚至沒等她解釋清楚自己的出發點和目的,耳畔就飄來一聲低冷的嗤笑。
“假扮情侶,幫你擋桃花?”
“給我發紅包?發多少?50?100?200?”
他淡抿薄唇,眼皮稍稍一抬。
“盛棲池同學,我在你眼裡就這麼不值錢?”
沒再給盛棲池反應的時間,倪不逾轉身,抬腳上樓。
生氣了?
盛棲池在他的突然變臉中懵懵地反應兩秒,才慢半拍地追上去。
“你是嫌錢少嗎?”
“嫌少咱們可以再談。”
“喂,等等我啊。”
她不喊還好,這麼一喊,少年的步伐驟然更快。
大長腿一步三個台階地邁過去,很快消失在樓梯轉角,隻留下一抹冷若冰霜的剪影。
—
盛棲池發現她和倪不逾之間的友情好脆弱。
一不小心就一朝回到解放前。
下午,她數次湊到他麵前,想要重提中午那件事情,都被他可以媲美南極的冰冷氣場凍了回來。
最後,她也不敢再提了。
後來程易又給她發了兩條微信,她也沒再回,等到晚上回家後才瞎掰著告訴對方,家人不允許她上課帶手機了。
晚上十點,男生寢室。
倪不逾洗完澡回到書桌前,收到室友徐元朗的遊戲邀請。
“不打。”
他想都不想便拒絕,打開台燈寫競賽題。
寫完看一眼手機,好幾條未讀微信,打開一看,都是吳回和紀臨西兩個狗在他們的三人群裡發的。
掃一眼列表,盛棲池今
晚倒是安靜得出奇。
倪不逾不可避免地又想到她中午的那個提議,心裡冒出一陣煩躁,於是殃及池魚,順手給三人聊天群設置了消息屏蔽。
把手機倒扣在書桌上,吳回賤嗖嗖的聲音突然闖進腦海。
“你對這個女孩不一樣,非常不一樣。”
盛棲池是和彆人不一樣,甚至可以說是特彆。
倪不逾麵無表情地想。
從小到大在那麼多的追求者中,她是最特彆的一個——
特彆囂張。
竟然敢拿他當工具人。
還敢當著他的麵提出來。
很好。
特彆好。
這邊倪不逾垂斂著眉眼一個人暗暗散發著煩躁因子,那邊孔武坐在對麵不務正業地追小甜劇,哈哈哈的笑聲連綿不絕,吵得人頭大。
徐元朗先受不了了,一本英語書直奔他後腦勺飛過去,“你一大男人天天看什麼偶像劇啊,惡不惡心?笑!笑!震得我聽不見腳步聲,一進房子就被人爆/頭了。”
“菜是原罪,彆找借口。”
孔武靈活閃避過他的物理攻擊:“彆打遊戲了,來和我追劇,小甜劇才是猛男該看的東西。”
徐元朗:“嘔。你彆逼我把早飯吐出來。”
三分鐘後。
徐元朗:“這男的乾嘛呢,臉比鍋底還黑。”
孔武一回頭,徐元朗正叉著腰在他背後。
“這個是男主,大學校草,一直以為女主喜歡他,結果這一集女主提出讓他和自己假扮情侶,幫她趕走追求者,他就生氣了。”
“什麼亂七八糟的,聽不懂。”徐元朗問:“那女主到底是不是喜歡他?”
“喜歡啊。就是因為喜歡才故意讓男主和她假扮情侶的。”
徐元朗還是不懂:“為什麼要假扮,直接問他願不願意當真男朋友不就行了?”
“要不說你傻呢。”孔武老神在在地說:“直接問如果男主拒絕了咋辦,那不是連朋友都沒得做了。”
“假扮男友可就不一樣了,如果男主拒絕就算了,萬一男主同意了,不是就有了
親密接觸的機會?扮著扮著一入戲不就假戲真做了?”
“……哪就這麼複雜?”徐元朗簡直要聽暈了,“看上了就告白,被拒絕就再追唄,實在不行就放棄再找下一個。”
“那這劇第三集就得大結局。”
孔武覺得和這種愛情莽夫說話真讓人心累:“自古真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你多吃幾次愛情的苦果就懂了。”
“……無聊。”徐元朗翻了個白眼,一轉身,嚇了一跳,“逾神,你站這乾嘛呢?”
之前還坐在書桌前冷漠寫題的倪不逾不知什麼時候悄然無聲地站在了他身後,眼睛低垂著看著手機,像個冷寂無聲的幽靈。
接收到徐元朗疑惑的目光,倪不逾眼皮輕輕一動,麵不改色地敲了下停留在主屏幕上的手機,“回微信。”
“不是要玩遊戲嗎?”他清了清嗓子,眉眼莫名舒展開:“來,帶你飛。”
—
盛棲池這晚也抽空反省了一下自己中午提出的那個建議,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做的確實欠妥。
假扮情侶不就是在明晃晃地利用彆人嗎?
明碼標價不就更侮辱人了嗎?就好像是指著人鼻子明目張膽地說“我就拿你當工具人了怎麼著吧”!
太囂張了,簡直是沒心沒肺的莽夫行為。
而且,她好像隻顧著模仿表麵,卻忽略了問題的根本——
叢眠和紀臨西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有著深厚的感情基礎。
而她和倪不逾沒有。
那還說個錘子。
周五上學,盛棲池發現倪不逾對她的態度好像又恢複如常了,看來大少爺昨天的不爽已經暗自消化了。
於是她也特彆識趣地沒再提起昨天那個餿主意。
因為對昨天的無理請求有點後知後覺的不好意思,盛棲池這一整天對倪不逾的態度都很客氣。而倪不逾不知怎的,似乎也有點欲言又止。
於是兩個人都彆扭地維持著表麵的客套,相安無事地過完了一天。
學校安排競賽生這周六留校輔導,倪布恬又忙著拍戲,倪不逾這周便沒回思北
公館。
周六下午,倪布恬分身乏術,便讓助理小可去學校給倪不逾送了些吃的和換洗衣服。
小可是從倪布恬出道起就跟在她身邊的助理,倪不逾和她也很熟悉了。校門口見到之後兩人一起去吃了個晚飯,小可臨走前還神秘兮兮地送了他一個禮盒。
倪不逾打開一看,是一整套《王後雄教材完全解析》和若乾試卷,當即拉下臉來,險些當街暗鯊她。
小可心有餘悸地跑了。
倪不逾捧著盒子踩著月色回到學校,孔武父母周末回老家探親,這周也留校,一看到他回來就拽著他打遊戲。
叫上吳回和紀臨西,四人開黑,連贏了好幾局。
分針不知不覺地繞過兩圈,倪不逾仰頭活動了下手指,手機上突然進了個電話。
沒有備注,號碼他卻記得一清二楚。
掃一眼,少年唇角毫無預兆地拉平,臉上興致全消。
他沒猶豫,直接按了掛斷。
兩分鐘後,那人又打來。
他再掛斷,那人堅持不懈。
如此反複拉鋸了四五次,倪不逾閉了下眼睛,起身走到陽台,接通了電話。
“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