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叢眠躲在房間裡寫了一整天的,沒出門,也沒和紀臨西碰麵。
隔天就是十月一日。A市開往欒棠的高鐵班次很多, 吳回順利搶到了十一上午出發去欒棠的車票。
為了避免出門的時候碰到紀臨西, 十一那天,叢眠連訂了三個鬨鐘,起了個大早。
她洗漱完換好衣服剛走出房門,就聽見廚房裡叢母的笑聲, 其中夾雜著紀臨西熟悉的聲音。
叢眠腳步頓住,一抬頭,就看到紀臨西端著煎蛋從廚房走了出來。
叢母跟在身後招呼她:“快來吃早餐, 臨西買了你愛吃的小籠包。”
叢眠站著沒動,假裝困倦地揉了揉眼,“我沒胃口,不想吃了。”
“你這孩子, 昨天是不是又熬夜了?明知道一大早要出門還熬夜。”叢母習慣性地嘮叨著:“待會兒還要坐高鐵呢,不吃早飯怎麼能行,過來簡單吃點。”
叢眠被念叨得沒辦法,垂著眼皮坐到了餐桌旁,彆扭地和紀臨西隔開兩個座位。
餐桌上放著紀臨西買來的豆漿,包裝袋上印著她愛喝的那家店的logo, 叢眠手指越過去, 端過一旁的小米粥。
紀臨西的視線看過來, 沒說什麼。他拿起筷子, 夾了個煎蛋放在她麵前的空盤子裡。
叢眠低垂著的睫毛顫了下,心裡漫過一絲無端的委屈。
過了整整62個小時才來示好,晚了!
她現在已經是叢·鈕祜祿·眠了, 哄不好了。
她自己在心裡彆彆扭扭地哼了聲,筷子避開煎蛋,去夾小菜,連最愛的小籠包也沒碰一下。
在父母的眼皮子底下假裝無事發生地吃完這頓彆扭的早餐,叢眠自認為自己表現優異,十分有骨氣。
吃完早餐,叢父開車送兩人去高鐵站。
叢眠笑容滿臉地和叢父揮手告彆,等他一轉身離開,她臉上的笑意即刻消散,麵無表情地拖著行李箱往前走,完全不給紀臨西一個眼神。
吳回已經提前到了,三個人碰頭,叢眠微微鬆了口氣。
很快,倪不逾和盛棲池也到了。
“旅行團”人員到齊,一起上樓到了檢票口。距離檢票還有一段時間,幾人找了空位坐下。
叢眠刻意和紀臨西拉開距離,坐在了吳回旁邊。
好久沒在一起廝混,幾個人一見麵就漫無邊際地開始聊天。
叢眠和盛棲池聊得歡快,從頭到尾都沒往紀臨西身上分一個眼神。
可是,奇怪的很,她不看他,他的身影卻總是若有似無地出現在她的餘光裡。
熱鬨地聊了一會兒,吳回突然提出要跟紀臨西換個位置。
叢眠腦袋還衝一邊扭著,和盛棲池說著話,耳朵卻不由自主地支棱了起來。
紀臨西:“乾什麼?”
吳回:“我高二的表妹給我發了道奧數題,我讓逾神幫我看看。”
紀臨西好像沒有要換位置的意思:“你發給他不就行了?”
吳回:“你和我換個座位能怎麼著?”
他好像還挺不樂意?
叢眠心裡泛酸,以為我就很想和你坐一起嗎?
下一秒,紀臨西好像不耐煩地“嘖”了聲,起身朝她身邊走來。
叢眠用餘光瞥了他一眼,又把頭扭到了一旁,鼻腔發出一聲極輕的哼聲。
兩人之間完全沒有交流,各自低頭去看手機。
叢眠刷了會兒朋友圈,返回到微信聊天頁麵。
盛棲池恰巧給她發來一條微信,是剛剛偷拍的、她和紀臨西漠然地坐在一起的照片。
小池塘:【你和紀臨西鬨矛盾了?】
彆擾我睡眠:【[白眼]懶得理他。】
小池塘:【你們現在這個樣子,好像是民政局裡等著辦離婚手續的夫妻哦。】
“……”
叢眠像被這句話燙到了一般,眼皮輕輕抖了下,才慢半拍地回複。
彆擾我睡眠:【……你能說句人話嗎?】
小池塘:【表麵水火不容,內心餘情未了的那種。】
什麼餘情未了啊……
像是被人抓住把柄的小偷,叢眠莫名地產生一種被曝光在大庭廣眾之下的驚慌與羞怯。
她重重地敲擊著手機:【……謝謝,已經吐了。】
發完這句話,手機又震動了聲。
她返回到聊天列表,看到一條新的好友申請。
來自west。
“……”
叢眠垂著眼,慢吞吞地朝旁邊看過去,穩穩撞上紀臨西的視線。
少年一瞬不瞬地看著她,漆黑的眼底滿是潤澤的光。
叢眠被那光澤晃到,下意識地轉回了視線。
手機又震一聲。
紀臨西再次發來申請,底下備注裡多了一句話。
west:【那天是我態度不好。】
等了快三天才等到他的這句話,叢眠的委屈鋪天蓋地地湧來。
她想都沒想,直接點了拒絕。
幾乎在下一秒,紀臨西的申請又發來。
west:【對不起。】
叢眠抿著唇繼續拒絕。
west:【彆氣了。】
拒絕。
west:【麵麵。】
叢眠的心臟又酸又軟,混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像是被人反複地捏緊又鬆開。
而隨意拿捏著她的情緒的,隻不過是他的一句“麵麵”而已。
她在心裡長歎了口氣,發覺向來控製良好的情緒理智漸漸有了失控的趨勢。
—
檢票口恰在這時打開,旅客紛紛排隊進站。
叢眠如臨大赦般站了起來,把手機塞進了口袋裡。
隨著人流走到他們所在的車廂,叢眠對照著車票找到自己所在的位置,唇角一抽。
很好,三人座,她在靠窗的最裡側,旁邊就是紀臨西,最外麵是吳回。
叢眠坐到位置上,悶不做聲地往窗戶邊使勁靠了靠,幾乎留出半邊座椅的空隙來和紀臨西拉開距離。
然而,下一刻,紀臨西像是故意似的,直接貼著她坐了下來,而後把背包放在了自己和吳回之間。
“……”
兩人之間的縫隙隻剩幾毫米,腿幾乎要貼在一起。鼻息之前全是少年身上淺淡的檀木香,他的肘部若即若離地挨著她的,叢眠在充滿冷氣的車廂裡手臂不由自主地開始升溫。
默默忍了一會,她終於忍無可忍地開口:“你擠到我了。”
紀臨西偏頭朝她看過來,像是沒聽清:“嗯?”
尾音帶著鉤子似的往她耳朵裡鑽,叢眠恍惚中好像聽到其中的笑意。
她咬了咬牙,順勢要把兩人之間的扶手放下來:“很、擠!你這人有沒有素質?”
紀臨西隨即拿開放在另一邊的背包,把包塞進了上方的行李架上。再落座時,叢眠的座位被完整歸還。
兩人之間的距離回歸正常,他的聲音卻倏而變近。
叢眠略略偏眼,就看到他含笑的眉眼,他不知何時又向她這邊靠近了一些,吐息似有若無地落在她的耳側。
“終於肯和我說話了?”
叢眠:“……”
—
從A市到欒棠市大概三個小時的車程。
高鐵一發動,吳回就拿了兩副撲克牌出來。
被紀臨西逗了那麼一下後,叢眠又傲嬌地不理人了。這次連倪不逾都看出了端倪。
“紀臨西又惹你了?”
叢眠:“才沒有。”
紀臨西:“跟我生氣呢。”
叢眠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吳回經驗獨到,隻瞥了他們一眼就欠嗖嗖地笑了:“問題不大,臨西哄哄就好了。”
氣得叢眠恨不得把手裡的撲克牌都摔到他臉上去。
打了幾把撲克,幾個人各自玩起了手機。
叢眠靠著車窗刷了會兒微博,餘光有意無意地朝身側瞥了眼,恰好掃見紀臨西的手機停留在微信頁麵上。
他低著頭,薄唇微抿,手指快速地敲擊著鍵盤,表情認真又專注。
不知道對方發來一句什麼,他扯唇輕笑了聲,眼尾微微彎下來。
叢眠情不自禁地又朝他屏幕上瞄了眼,瞄到對方模糊的頭像。
看不分明具體圖片,卻隱約看的出來是個女生的自拍。
腦海裡驀地湧現出幾個關鍵詞:高鼻梁、大長腿、漂亮的學姐。
叢眠的心臟毫無預兆地重重向下一落,心口漫起難以自抑的澀意,紀臨西淡笑著的表情變得格外刺眼。
她緩緩地轉回了視線,額頭抵著車窗,假裝困倦地閉上了眼。
視線裡出現一片黑紅的光影,叢眠的眉心不自知地蹙起,胸腔裡的酸意漸漸地轉移到了眼眶。
她從前總是毫不在意地說“青梅竹馬打不過天降”,然而,當紀臨西的“天降”倏然出現在眼前,哪怕隻是一個微信,就擊得她措手不及,幾欲失態。
叢眠驚訝也驚慌於自己此刻的失態。
她抬起手,無奈地揉了揉眼睛。
手機恰在這時又震動了一聲。
叢眠不想理,它卻偏偏作對似的一直震動。
叢眠解鎖屏幕,看到林映發來的微信。
林映:【天呐,眠眠,我跟你說件事情你彆生氣啊!】
林映:【不過我覺得你肯定會介意的。】
林映:【但我還是必須要告訴你!】
神神秘秘的,要說什麼啊。
叢眠回複:【什麼事情?】
林映:【我剛剛不是跟朋友在外麵逛街嗎?你猜我碰到了誰?】
叢眠:【誰?】
林映:【江嚴學長!他竟然和攝影社團的沈青青在一起!兩個人牽著手你儂我儂的,簡直沒眼看!】
叢眠眼角猛地跳了下。
林映:【你才拒絕他兩天啊他就和彆的女生熱戀上了,這合理嗎?】
林映:【幸好你沒答應他,這他媽就是個海王啊。】
“……”
叢眠閉了閉眼睛,表情徹底消失。
倒不是因為對江嚴有什麼特彆的情愫,隻是一想到紀臨西那句居高臨下的“你們才認識幾天?你了解他嗎?清楚他是什麼樣的人嗎?”的追問,她的胸口就像被人糊上了一百斤水泥。
堵得喘不上氣來。
—
到達欒棠市,一行人先去酒店辦理入住。
叢眠努力收斂起情緒,又恢複了那副沒心沒肺的模樣,和吳回打打鬨鬨地進了電梯。
吳回和紀臨西的房間在五樓,其餘三人的房間在六樓。
電梯到達五樓,紀臨西卻沒有要出去的意思,反而轉頭看向了叢眠。
叢眠像是自帶應激係統,反應迅速,在他把手伸向她的行李箱的那刻,搶先一步把行李箱扶手攥進了掌心,下一刻,紀臨西被吳回急吼吼地拽了出去。
叢眠暗暗鬆了口氣。
進入房間,叢眠把行李箱丟在一邊,從兜裡掏出了手機。
看著紀臨西最後發來的那條好友申請,她手指糾結地蜷了蜷,還是賭氣得沒有通過。
反正他和彆人聊得熱火朝天的,少她一個微信好友也不少!
休息片刻,幾個人在酒店大廳集合,先去吃午飯。
吃飽喝足,盛棲池問:吳導,我們下午去哪玩?”
商定好出門旅遊之後,幾個人便把製定出行路線、遊玩計劃等相關事宜一並交給了吳回,還給他安了一個導遊的頭銜。這會兒吳回卻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說:“我上網查查。”
叢眠無語:“大哥,你做的攻略呢?”
隔著幾個座位的紀臨西突然抬眼,笑著接過她的話:“估計是現做。”
叢眠心念微微一動,看了他一眼,把原本要說的那句話憋回了肚子裡,沒再應聲。
紀臨西又看了她一眼,唇邊的笑意未散,眼神好似有些無奈。
叢眠全當沒看見。
天氣悶熱。幾個人去古街轉了一圈,沿途去遊欒棠湖。
碼頭上停著各種各樣的觀賞船,供遊客租用。
為了好玩,他們選了一條甲殼蟲樣式的戲水腳踏船。
付過押金,幾人穿上救生衣,排隊上船。
倪不逾和紀臨西坐在前麵蹬船,其餘三人坐在後排。
天水一色,兩岸綠影重重,景色清雅秀美。
叢眠的心情因開闊的景色而舒展,一路上跟吳回吵吵鬨鬨,和盛棲池拍照合影,嘻嘻哈哈地鬨作一團。
她沒再往紀臨西的方向看,在察覺到他回眸的目光時也全當沒看見一般把視線瞥向一旁。
叢眠心裡清楚,其實她早就不生紀臨西的氣了。
隻是不想麵對自己的內心。
於是隻好用賭氣來佯裝。
船到湖心亭,有船夫幫忙停靠,幾個人依次下船。
叢眠跟在吳回身後下船,她低頭小心地看著腳下,剛邁出一隻腳,眼下就伸過一隻手來,熟悉的手形,手指筆直修長,骨節分明。
她默然一瞬,避開了他的手,紀臨西卻毫不遲疑地直接抓住了她的手腕,微微施力把她拉了上來。
他掌心的皮膚觸到她的手腕。不是第一次,卻第一次讓她的心尖微悸了下。
很多事情克製逃避時不覺,一旦被正視,就會被無孔不入地在意。
像是止不住的心理暗示。
叢眠其實有點分不清,她這幾天對紀臨西的反常情緒,究竟是因為潛藏的感情被正視,還是因為占有欲作祟的嫉妒。
沿著樓梯上頂樓,登高望遠。天高雲闊,整個湖麵儘收眼底。
不少遊客都在拍照留念,盛棲池找了個年齡相仿的女孩幫他們拍合影。
五個人並排而立,輕靠在朱紅色的欄杆旁,背椅碧空輕浪,齊齊看向鏡頭。
吳回非要搶占C位,叢眠被擠到了他身側,而她的另一側,站著紀臨西。
她偷偷朝他的方向瞥了眼,順著少年流暢立體的下頜線,不期然地撞上了他的視線。
少年站得隨性,神態自若,眼皮輕垂著,不知看了她多久。
叢眠的心跳倏然亂序,僵硬又彆扭地挪開了眼。
拍照的女孩指揮他們再靠近一點,叢眠趁機往吳回身側擠了擠,努力想和紀臨西拉開距離。
然而幾乎在下一秒,兩人之間的距離就又被他填補上。
紀臨西的手臂輕擦過她的手臂,他身上熟悉的氣息再次將她包圍,無處可逃。
隨著女孩輕喊“一、二、三”,叢眠的肩頭倏而落上一點陌生的重量——
紀臨西驀然抬手,摟住了她的肩。
他在笑,清淺的氣息若有似無地落上她的耳廓。
“撲通撲通撲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