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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家對夏油傑的“超遊”行為一無所知。
也絕不會知道在隔著一層遊戲的情況下, NPC的認知會有多麼離譜。
夏油傑看到的,是第一周目發生的事。
像是在樂園一動不動地枯等一天,等是真的, 一動不動也是真的,但玩家——尤其是碎片化遊戲的學生黨千澄怎麼可能真的把所有時間都花在等待上。而且一個正常人怎麼會做到一天不動彈!
當然是一邊掛機一邊吃小蛋糕順便再做做今天的家庭作業了。
當然了, 千澄對傑爽約這件事還是非常生氣的。
所以她第二天就決定一個人逛遊樂園刷回複值了,還特地賭氣把快樂遊玩的照片發到了夏油傑分組可見的line上!
就算你不在, 我也玩的很開心哦!
她是這麼想的。
那時候, 她還在做人!
而且, 且不說千澄的情感能否通過菜菜子的術式轉移到夏油傑身上。
她本身身為玩家的情感, 在一周目時還隻有對夏油傑的喜歡,她隻被冷淡敷衍拒絕了一周目,也沒有爆發後來無法挽回的事。
千澄在這個時候還沒有形成後來四十多周目無法達成目標的執念, 所以夏油傑感受到的所謂煩躁、無助和痛苦都要大打折扣, 甚至近似於無。
夏油傑感受到的“戚風”的情緒, 大多都是他自以為的而已。
一個在做那些事時不認為或不在意幼馴染會痛苦的人,卻在親自麵對時感受到了虛幻的、幼馴染難以忍受的加倍痛苦, 這也是對他最好的懲罰之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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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蛾正道帶來的消息, 是一記平地驚雷。
正在被自己懲罰的夏油傑在感到荒謬的同時, 又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原來, 是這樣。
現在是舊■■村事發後五日, 屠村和叛逃的人從戚風變成了自己。
事件的當事人是三大特級咒術師之一,儘管沒有顯眼的家世,但夏油傑出眾的實力和天賦也足夠讓負責處理這次事項的人鄭重又鄭重, 經過一次次檢測和分析最後才得出結論。
而夜蛾正道在通知消息前也一定進行過調查,就像他在現實中宣告戚風叛逃事件一樣。
「夏油傑」屠村是被確認了的事實。
這是什麼?
戚風的想象,還是, ——可能確實發生過的真實情況?
【這是虛假的。】
【卻也是真實的。】
夏油傑嘲諷想。
他注視著接下來發生的一切。
“啪嘰——”
戚風拿著的水晶杯從手中滑落,在地上支離破碎
家入硝子忘記了言語,五條悟臉上蓋著的報紙不知何時落了下來,那雙冰冷如寒川的眼眸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夜蛾正道:“你在開玩笑嗎?!”
夜蛾正道歎了口氣:“我說的是事實。”
而戚風隻是蹲下身去撿拾地上的碎片。
硝子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什麼時候做的?”
夜蛾正道回複:“五天前。”
硝子靠在了椅背上,像是鬆了口氣:“今天又不是愚人節,那天的夏油和戚風在一起玩呢,對吧,戚風?”
於是,夜蛾的目光也落在了戚風身上。
戚風收拾玻璃碎片的動作加快,不顧鋒利的刀口可能會劃破手指。
血珠從掌心被劃破的傷口沁了出來,被她反手掩住。
【很痛吧。】
夏油傑想捧起她的手,幫她處理傷口。
所有人的反應都在他意料之中,包括低頭沉默的戚風。
被「夏油傑」爽約傷害到的戚風,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天他的去向,所以也會比另外兩個鬆口氣的同期更早意識到這個消息的真實性。
同時相伴的,還有痛苦。
【說出真相吧,戚風。】
可是。
女孩子沉默許久,再出聲時聲音堅定:“嗯。”
——“傑那天和我在一起,他不可能在那一天做下那種事。”
【……】
夜蛾正道聞言,質詢的目光落下:“真的嗎?”
戚風顫著聲音回答:“是的,我們第二天才分開,之後我一直和悟君在一起。”
五條悟聽到自己的名字,恍著神點頭。
戚風又問:“這件事已經確定了嗎?”
夜蛾正道複雜地看向她:“如果你的證詞是真的,事情或許還有周旋的餘地。但是……”
戚風:“我不相信……傑才不會做那種事……”
她語無倫次地攥緊手心,任由碎片將掌心的傷口壓的更深:“我要去調查清楚,夜蛾老師,請給我時間去調查,我要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落在她身上的,是夜蛾正道悲憫的視線。
他給予了戚風親去舊■■村調查的權限。
考慮到五條悟親自去了可能會像爆竹一樣被點燃,而同樣境地的戚風無法再作為他的鎮定劑存在,所以夜蛾正道壓住了五條悟,讓他和家入硝子一起退居後方調查。
夏油傑隻是看著,像是被她的信念化作的滾燙液體澆到了,說不出話。
【為什麼?】
麵對被咒術界裁定屠村事實並叛逃的「夏油傑」,戚風的反應竟和他當時有幾分相似。
不可置信。
然後是下意識的掩蓋。
如同在普通人的世界裡為嫌疑人做假證有多麼嚴重一樣,替叛逃的詛咒師做假證,勢必會影響到她的前途,還有可能被連坐成處罰對象,重新回複原來的死緩。
畢竟咒術界就是這麼不講道理的世界。
小時候就被判處死刑的戚風不可能沒有意識到。
——但她卻還是堅定地說謊,替「夏油傑」做不在場證明。
【是嗎?你也會,這麼做啊。】
夏油傑不知是喜是悲地閉上了眼,心的某處被難以言喻的痛苦狠狠撕裂,又被什麼溫熱的、一點一點填充著。
——
然後,戚風連夜奔赴舊■■村。
夏油傑通過她的眼睛,看見了遍地的血跡。
村落寂靜的坐落在黑黢黢的森林中,像是一座大型的墳墓。
【……】
隻一眼,夏油傑就知道這片村落的慘案確是自己所為。
他原本因為戚風產生的動搖瞬時間化為烏有。
雖然已過了五日,理應消散淡化的咒術殘穢仍然被夏油傑敏銳地感知到,確認是來自他本人的氣息
他的心情平靜,甚至還有幾分理所當然的、快要笑出來的衝動。
【這算什麼啊。】
【為什麼要讓戚風在這裡複刻我做過的事?】
【哈,有什麼意、義嗎?】
戚風呆站了很久才僵硬地邁開步伐。
夏油傑打一照麵就能發現的真相,戚風同樣也能。
涉及到夏油傑的事情,她好像失去了思考能力,夏油傑幾乎感覺不到她的任何情緒,能夠維持這具身體走動好像已經耗費了她全部力氣。
他隻看著她木然地,又好像受到指引一般探索了這片區域內所有「夏油傑」的咒術殘穢。
“傑不會做這種事!”
【……】
“傑不會做這種事。”
【停下來。】
“傑不會做這種事……”
【放棄吧……】
“一定是發生了什麼。”
【不要再繼續了。】
她拚命地搜尋證據,想要推翻自己潛意識下的結論,卻一次次失望。
最後的戚風站在美美子和菜菜子被囚/禁的地方,看著令人發指的現場不忍地閉上了眼。她抬起手,摩挲著木製欄杆,比照著那之上劃痕的高度。
“被關了至少兩年。”
“兩個小孩子,見不到光,也許是侏儒。”
“有咒術殘穢,來自於囚牢內部,是她們?”
“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茫然地頓了一下。
“那天傑電話裡小孩子的聲音,該不會就是……”
太陽從升起到落下,夏油傑就看著她將整個村落已經調查清楚的線索反反複複地排查數遍,幾乎不知疲憊。
同樣的物品被不厭其煩地反複檢查無數次,可得到的結論卻都是一樣的讓人失望。
在絕對的物證麵前,戚風找不到任何疑點,沒有翻盤的可能性,也失去了補救的時機。
每確認一次夏油傑屠村的真相,她的步子就會慢下來幾分,到了最後,女孩子步履闌珊地走在村落中,大聲呼喚“傑”的名字。
但隻有獵獵作響的秋風,會回應她的呼喚。
【這一定是虛假的。】
夏油傑開始慶幸這段回憶絕不可能是真的,因為和現實的軌跡完全不同。
所以戚風不會感受到同樣的、被自己反複捅刀的絕望。
夜蛾正道在電話中說:“戚風,回來吧。”
也許是太累了,戚風許久才發出聲音:“……嗯。”
“夜蛾老師,對不起,我說謊了。那一天我沒有和傑在一起。”
“……嗯。我知道。”夜蛾正道一向嚴肅的語氣軟和了一些,“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也沒有向高層彙報你的證詞,所以,不必在意。”
“但是……”
“但是?”
“我還有能為傑做的事。”她虛弱的聲音逐漸有了力量,“被傑殺害的村民,對兩名年幼的咒術師實施了慘無人道的私刑,還拐走無辜的市民獻祭給咒靈。我拍下了證據,稍後會發送到您的手機中。傑做的事是錯誤的,但背後的理由也應當被人知曉。”
“傑才不是那種不講道理的壞蛋,不應該被那麼幾行字就直接判處死刑!”
夏油傑怔住了。
【……戚風。】
——
然後,戚風開始為「夏油傑」奔波。
和整顆心落到叛逃戚風那邊、隻是身體被束縛在“正義一方”的夏油傑不同,這裡的戚風全然站在咒術師的立場,即使被「夏油傑」叛逃的事傷害到,也沒有一蹶不振,而是在這次事件中找到了其他前行的動力。
小太陽是會將自己也照亮的。
她一邊將舊■■村的各種醜聞證據整理歸檔。
一邊通過五條家的人脈接觸高層看判決有沒有回旋的餘地。
一邊聯係所有和傑有所接觸的人詢問他苦夏時期的情況,她始終覺得僅僅是舊村事件不足以讓夏油傑走上絕路。
一邊到處去尋找「夏油傑」。
在這期間,學弟七海和灰原碰到了一個和舊■■村類似的、因為偏遠地區村民的愚昧無知而被殺死的咒術師慘案。
咒術師被咒術殺死時是不會變成詛咒的,反之就存在可能性。
七海和灰原祓除的咒靈就是咒術師化身而成的怨靈。
兩人發現真相後,理智上要祓除對方,情感上卻無法接受。
因此找到了要好的學姐戚風和硝子。
夏油傑看著戚風冷靜地處理,她認為“既然是普通人就要用普通人的法則去解決”,提出了有關警察、媒體、法庭等多方麵的意見,“最後的刑罰是由法庭定奪的。但我一定要將他們做的醜事曝光。”
將電話掛斷後,她翻出「夏油傑」的郵箱。
他從屠村一事後,就不再使用與原來有關的賬號了,這是為了防止咒術界通過這些定位到他的所在。
但戚風還是會三不五時地向他發送消息。
與以前沒什麼不同,隻是「夏油傑」連敷衍的話語都沒有了,滿屏的【未讀】。
「戚風:今天七海海和灰原原和我說了一件事……*……%¥……」
「戚風:要是傑當初也來和我們商量的話就好了。」
「戚風:我會讓你看見,普通人犯下的罪惡可以通過普通人的法則製裁的。」
這件事進展順利,在五條家暗中的推動下很快就在社會引起了軒然大波,幾名主犯鋃鐺入獄,其他從犯也受到了應有的懲罰。
戚風將看到的所有報道都發給了「夏油傑」,重點展示了普通人警察、記者和律師的努力。
還高興地附上了「傑是笨蛋!」的留言。
【…………】
然後,夏油傑意識到,在這段虛假的回憶中,戚風的笑容永遠無法持續。
——她先是得知了夏油父母的死訊。
凶手是「夏油傑」本人。
女孩子去了夏油傑的家,沉默地站了一個下午後,出來後夏油傑忽然發覺戚風的視野是模糊的,被淚水充盈著的眼眶從流淚人的視角看出去,像是近視眼下霓虹燈的夜晚,透著股日式綺麗的傷感。
“這是錯誤的事。”
“傑為什麼要這麼做……”
“無法理解,無法原諒。”
在外麵的五條悟手忙腳亂,隻會說些“你彆哭啊”的話。最後卻是自暴自棄,又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安慰女孩子的必殺技,將她按到了自己的肩膀上:“放心地靠著我哭吧。”
從「夏油傑」叛逃至今,一直都為他的事情努力奮鬥的女孩子直到現在才露出脆弱的姿態。
夏油傑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最後一麵戚風的眼淚。
她在毫不留念地將記憶交出後,同時失去情感和記憶的戚風對著夏油傑,恍若未覺地哭泣。
原本夏油傑以為那種安靜的、無聲的泣顏最是讓人動容,因為那讓他至今為止所遭受的一切都有了存在的意義。
可是現在,女孩子抬起頭不讓眼淚留下來的隱忍,以及接觸到五條悟時上氣不接下氣的大哭和嗚咽的泣音都一下下地痛擊著夏油傑的內心。
隻要戚風的難過來自於夏油傑,就足以化作軟刀子將他的心肺戳的千瘡百孔。
【不過,這還真像是我會乾出來的事。】
夏油傑再一次嘲弄地想。
現實中的他在和戚風定下束縛前,貨真價實地想過要和戚風成為共犯。那時候戚風還沒有堅定自己的想法,而夏油傑已經有了切實存在的大義:「殺光所有普通人,創造隻有咒術師的世界。」
在當時的夏油傑看來,那並非是離經叛道的天方夜譚,而是【大義】,是為所有咒術師的未來努力描繪的宏圖。
那麼,身為大義的踐行者,沒道理還讓身為普通人的雙親活著。
如何在叛逃後處理普通人雙親,這是他曾認真考慮過的。
【會對我失望吧?戚風。】
【就這麼放棄我也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