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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下的床比孤兒院裡任何一張床都要新、都要軟,牆壁是潔白的，沒有破損或是兒童貼紙、蠟筆的痕跡，在月光的反射下變成了幽幽的暗藍。
他甚至擁有了自己的房間和衛浴,這是從未在孤兒院享受到的待遇。
可是他卻覺得不安,睡在這裡還不如被院長關到地牢裡去。
歎一口氣,又翻一個身,麵對牆壁。
牆壁的藍調讓中島敦想起之前見過的小姐的頭發，事實上，這不是他第一次想起她，畢竟他的生活就是在那一天之後被改變的。
院長把他交給了……港口黑手黨。
“敦，”院長的臉上一如既往是嚴厲的神情，讓中島敦不能分辨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你是……有著特殊才能的孩子，得有個該有的去處。”
我？特殊才能？是不是搞錯了什麼？
“港口黑手黨——不要被這個名字嚇到,我們孤兒院能從之前的混亂中生存下來全靠他們的保護。那裡的大人發現了你的才能,還願意接納你,對你而言是件再好不過的事。”
中島敦敏銳又小心翼翼地問道：“……我不能留在孤兒院裡了嗎？院長？”
院長抿抿嘴,他用寬厚的手掌去摸他的頭，中島敦感覺他手掌的厚繭在自己的額頭上輕輕刮過,又帶著一點略高的溫度。突然的親近、又略顯生疏的動作讓他生出為數不多的勇氣,伸出雙手把院長的手奪下來握住，好像害怕院長要逃走。
對,院長不會逃走，他是要把自己送去另外一個地方。
……他不太願意用“拋棄”來形容。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他大膽說著，“是我又不乖了嗎？是我又在哪裡做錯事了嗎？”
院長噎了一下，還是決定不告訴他其實那個菜地就是他化成虎啃的,現在仍是坑坑窪窪，隻剩下幾顆堅強的菜葉在地裡飄搖。
再過不久修繕孤兒院，菜地就會被填了。
他繞過了中島敦的質問：“總是這是對你好的事！等會有人會接走你，告訴你要怎麼做，一定不要給人添麻煩！”
後來中島敦的手反過來被逮住，院長拉著他來到幾個西裝大漢麵前。
“我知道了……我會聽話的！”
“院長先生！不要趕我走——”
西裝大漢看到他笑了，也許他們的音量和體格也有關係，好像要震開天花板一樣。
“哈哈哈！怎麼送來還哭鼻子了！”
“看樣子還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孩嘛！”
自己被嘲笑了。
中島敦吸吸鼻子，可這是不爭的事實。帶著一股不敢聲張的小小不滿，他站到院長後麵去，卻又被院長推到前麵來。
這個動作帶給他的衝擊不亞於被推到敵人麵前去，他暗暗使勁，想要和院長進行暗中的力氣對抗，卻差點因慣性往後坐下去。
院長把他接住，語氣重了些：“站好！這像什麼樣子？”
中島敦想說自己都快被你賣走了，關鍵時刻還講什麼樣子？可是嘴巴剛想張開，院長就拿出一張紙呼在他臉上擦去鬨脾氣的淚水，又拿出新的來擦走鼻涕，力氣不算溫柔。
這是小孩子才有的待遇，作為大孩子——指到了能夠自理的年紀之後，院長就不再會做出這樣的關心。
像是被順毛的老虎，隨著氣勢的減弱，中島敦安靜下來。
“敦被發現選中的前一天，大小姐來過。”院長轉而打斷嘻嘻哈哈的大漢們。
“大小姐？”
大漢的神情一下子就變了，連動作都收斂起來。
他們追問：“大小姐發現的這小子麼？”
院長：“不敢托大，但也沒那麼容易是巧合。”
為首的大漢點頭：“……明白了，大小姐是有說過，但我們沒想到就是他。後麵會妥善對他。”
院長：“敦就拜托你們照顧了。”
“當然，看在大小姐的麵子上也得對他好點兒！”
中島敦在一旁滿頭問號。
大小姐是誰？
這人很厲害麼？或者是他們的老板麼？為什麼光隻是聽到名字就能讓他們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大小姐一定很厲害——他想，像院長一樣厲害。
後來他被幾個西裝大漢大叔帶到了陌生的地方，量了尺寸，領了幾套黑白主色的衣服，再放到現在睡下的房間。
然後被告知老老實實在房裡待著就行。
分配給的手機裡有一封郵件，內容說是在某個日期要他和其他人去一趟港口黑手黨總部，接受首領的接見。這個日期就是明天。
中島敦理智地沒有問“其他人”是誰。
他隻是帶著一股迷茫：本以為院長是和什麼工廠簽訂了合同，讓他到這裡做童工。
結果發現好像是給黑色組織當打手才是對的。
可是他這麼弱，會有人看得上麼？
不知道為什麼來這裡，更不知道以後要去做什麼，又在幾個瞬間突然回想起在孤兒院的日子，明明才出來幾天，又好像離家了幾個月一樣恍惚。中島敦學會了乖巧的安靜，卻不知道該如何主動探索外麵的世界。
就好像是從孤兒院挪到了另外一個小房間而已。
……還有小黑，他走得這麼突然，萬一小黑去找他找不到了怎麼辦？
思慮太多的後果就是第二天差點起不來，等他慌慌張張從房間出來時距離死線已經很近了。
中島敦一邊跑一邊從口袋裡摸出手機——裡麵的郵件寫清今天將在幾點幾分於何地開始，還有詳細的路線圖。
隻可惜衝了沒幾步就被迫急刹車。
——剛好有一扇門向外打開，裡麵走出一個和他看起來差不大的少年。
少年的膚色是不健康的白，沒有眉毛，兩縷鬢發尾端是白色，其餘的頭發都是黑色。
“咳、咳咳，”他用手帕捂住嘴咳嗽，眼神和中島敦一樣疲憊，“你乾什麼？！”
說話倒是挺不客氣的。
中島敦從門背後支出來，訕笑說：“這不是快遲到了……哈哈，不好意思。”
等等，犯錯的又不是我，乾嘛要主動道歉？！
少年皺眉：“……幾點了？”
“九點半了，”中島敦對某些詞還不太熟練，“你應該也是要去參加首、首領的接見對吧？十點就要開始了。”
果不其然，少年皺眉。
這會兒思維冷靜下來，中島敦才反應過來其實自己見過這個同齡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個大小姐照顧，中島敦的夥食是有人專門在飯點送到門口的，因而有幾次開門就看到了鄰居的動向，其中不乏有這個人的身影。
他看起來總是不太開心，至少僅有的幾次照麵是沒有笑過的，很瘦，有次回來還瘦了傷，倒是從一開始就在咳嗽，可能是老毛病。
他也很敏銳，有時會捕捉到中島敦的視線，再惡狠狠地把目光送回來。
除此以外沒有任何的交集。
中島敦：“要不要一起去？現在跑的話應該還來得及。對了，我叫中島——”
顯然，他也想起來中島敦是誰。
少年順著走廊估摸到中島敦是哪個房間，然後以一種打量的眼神迅速掃過他從頭到腳，哼道：“不用了。”
“……等等！”中島敦見他無視自己扭頭就走，正想追上去看見他背後的外套裡冒出漆黑又淩厲的觸手，“哇啊！這是什麼？！”
中島敦目瞪口呆：觸手把少年撐起來，就像是懸浮在空中，幾個伸縮就把他帶到了樓下。
“我沒看錯吧？”
揉揉眼睛，他本能地把自己糊弄過去：“說不定是眼花了。”
……
愛綺此時本來應該在森鷗外身後充當背景擺件，和他一起接見那些新人。
可惜一大早就被太宰治給截胡，拉到港/黑內部的咖啡廳去乾坐著。
“太宰，今天我還有工作。”她說道。
“那算什麼工作，茉莉不無聊麼，”太宰攪著咖啡，還打了一個哈欠，“就坐在這裡玩好啦，首領又不會介意。”
森鷗外介不介意她不知道，可是重點是中島敦誒！
根據原定的打算，森鷗外會在畫大餅後根據每個新人的意願再次分配崗位，自己要是不在的話，被老狐狸作梗把中島敦調去其他地方怎麼辦？
瞧太宰治幾眼，愛綺不太想如實告知自己的打算，不然總有種當麵見異思遷的詭異感。
端水大師從不說多餘的話。
太宰治見她嘴巴張張合合，最後還是一句話都沒說，頗有求生欲地坐直坦白道：“好吧、好吧，我隻是想讓你見見芥川麼。”
“芥川龍之介？我記得他也是被推舉的新人，”愛綺沒好氣道，“讓我去的話不就會更早見到他嗎？”
“不，”他擺擺食指，“要有儀式感啊，場合正式一點才行，你們倆單獨見了那算什麼。”
“噢？”
在桌子底下編輯好給魏爾倫的消息再點擊發送——這次的接見會，魏爾倫作為訓練老師當然也要去，發消息是為了和他通個氣，讓他把中島敦爭取拿下帶過來。
太宰治瞥到她的動作，以為是她在給森鷗外請假。
為了不讓他太得意，愛綺故意問他：“不得了？這樣的、令人畏懼的太宰先生，竟然會這麼在意一個新人麼？難道說新人是您看好的接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