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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油傑的沉默在一號的預料之中。
也許他這時候正在想她到底是如何發現的,或是說逃出這裡的辦法,一號本就沒有任何打斷他頭腦風暴的想法,因為她隻想在這裡把說話,其餘的怎樣都沒有關係了。
無論怎麼樣,他現在都是不可能出去的。
因為——
“我從來都不會說欺騙夏油的話,就算在這裡也不會。也許你心裡有很多疑問,沒關係,我都會慢慢道來……就比如‘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她用手支著腦袋,一副強打起精神的樣子。
“【時輪】,一級咒物。”
夏油傑瞬間明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號他們偷盜的咒物都是他一一列出來的,他也不是沒有在裡麵做手腳,至少排在前幾頁的都不是什麼殺傷性大的咒物。因為是認真研究過,所以也是變相把那些情報都背了下來。
隻是一個名字,他就能快速地對上號。
一級咒物【時輪】,是由江戶時代某個術式跟時間有關的咒術師的眼珠煉化而成。
其作用是先覆蓋某個區域,再設下進入區域的規則,這樣就能製造出一個使用者和進入者單獨相處的空間,並且,這個空間的時間流速完全不同於外界。
例如你要鎖他一小時,那麼就算是隻使用【時輪】一分鐘,它會自動調整空間內流速達到60:1的效果,被鎖的人雖然體感隻有一分鐘,但出去之後外界早就過了一小時。
不能評為特級的原因是,需要極其麻煩的前期準備。
“原來如此,”夏油傑說,“你之所以要伏黑甚爾拖延我們一天,就是為了啟動它。”
【時輪】使用者想困住對方多久,就必須在使用之前,以屆時空間裡雙倍的人數圍著這枚眼球打坐,並且時刻注視著它,除了睜眼閉眼,一秒都不能離開。
這個空間裡隻有他和一號。
所以在伏黑甚爾守著大門的時候,一號加上付喪神四個人剛好雙倍,正在準備【時輪】的啟動。
一號說:“空間的控製權在我手裡。但無論怎樣,就算你下一秒說服我放你出去,時間流逝已經不能改變,二十四小時,你出去的話剛好就是3月31日淩晨0點。”
著急也沒有用。
知道這個結果後,夏油傑心中的焦慮反而沒有那麼嚴重了。
如今刀劍付喪神身影並未出現,肯定在這段時間有另外他不知道的行動。但是沒關係,夏油傑在進來之前就告訴七海建人,如果超過半天他還沒有出來的話——
所有人立馬撤退,馬上折返去富士山,暗中保護並監視天之姬!絕對不能放過她身邊任何異動!
關鍵是,夏油傑也很想知道一號想跟他聊什麼。
就算他在這裡和一號磋磨三天,出去後外界的時間永遠都會正好是3月31日淩晨0點。
……不用著急。
“一直都是我在主動說話,”一號這時候的語氣才有了波動,是一點小心的埋怨,“夏油,難道你沒有什麼想問我的麼?”
“有。”夏油傑抿抿嘴。
他說:“一號,為什麼你看起來這麼虛弱……你還好麼?”
一號僅僅露在外麵的眼睛睜大了一瞬。
“騙子,”她那在嘗到甜味時就會愉悅地眯起來的雙眼,頭一次在夏油傑麵前露出皺眉又受傷的樣子,讓人意識到原來人為製作出來的她也會有這樣的情感,“夏油是個騙子……”
“明明都那樣背叛我,計劃著傷害我……”
“現在卻來問我‘還好麼’?”
“而我、而我——!”
她掩麵哭泣。
“討厭你欺騙我的樣子,但又不能不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你,我對夏油你……根本就沒辦法隱瞞。”
如此脆弱又崩潰的模樣,和她共用一張臉的愛綺是絕對不會露出來的,正因為從未見過,所以帶來的衝擊力也是最大。
一號拒絕夏油傑的靠近。
也許她一開始是做好心理準備了的。但這個心理準備,大概指的是麵對夏油傑“背叛”的宣告以及他的質問,卻沒想到他第一個問的是關心她本身。
如果說連這都是夏油傑欺騙她的詭計之一的話,那麼一號也沒有辦法。
一號和愛綺是不同的,夏油傑再次領會到這一點。
至少他是不會對愛綺產生類似於“長輩”的情緒,就像是他麵對菜菜子美美子一樣。現在雙胞胎姐妹正值青春叛逆期,不聽話的時候養父母就會拜托他去教育教育,大部分都以兩個女孩子哭得稀裡嘩啦收場,變成夏油傑反過來安慰她們。
現在他麵對一號,竟有著和上述類似的心情。
有點兒奇怪,又有點可愛,一號哭成這樣子,穿著這麼厚的盔甲都能看出她因為哽咽一抖一抖的。
夏油傑有些啼笑皆非。
總感覺一號的眼睛裡寫滿了“討厭你!”“討厭你!”。
“我知道,你用【時輪】一定是想和我好好說,”夏油傑稍微彎腰,降低因身高導致的脅迫感,他拿出了當時教導雙胞胎時的語氣,“我也想好好跟你談一次,也一直試圖找這樣的機會,隻是沒想到我們會想到一塊兒去。”
從她的手指縫中,露出濕漉漉的眼睛。
“你都背叛我了,帶著那些咒術師圍堵我們,還要和我談什麼……?”
“比如談談你們的最終目的,”夏油傑還是希望能夠和平解決的,“我們恐怕都被騙了,一切都是羂索的陰謀。”
接下來整個空間隻剩下他的娓娓道來。
好消息是,一號似乎聽進去了。
壞消息是,這些對她來說本應該是顛覆三觀的爆炸性信息,好像根本就沒有對她造成太大的影響,甚至連激烈的反應也沒有。
還是說,根本沒有力氣去反應了呢?
“我不想再去辨彆你有沒有繼續騙我,”一號懨懨地說,“你說得太晚,我現在已經沒有力氣去思考那些。”
這些天夏油傑和五條悟因為知道羂索的陰謀後一直忙前忙後,自然忽略了一號這邊。
他本來以為正是自己變得疏離的態度才讓她猜出自己反水,現在看來,恐怕這個想法還是太過於自信——在這段時間裡,一號的身上也絕對發生了什麼。
結合最開始她說的,“最後分彆之前”……
夏油傑有了不好的預感。
一號對他伸出手道:“我想吃糖。”
他下意識去摸向口袋,卻又僵住。
今天根本就沒有帶糖。
“我還以為今天是最後一次吃夏油給我的糖,”一號很失望,“原來……原來上次就是最後一次。”
她指的是夏油傑去愛綺那裡聚餐的那一天。
“我一直很疑惑,自己為什麼對天之姬抱有那麼複雜的情感,”她繼而轉向剖析自己,“親近她是我的本能,一直以來的計劃也是為她而做的工作,我並不討厭她,蘇醒的早些階段甚至願意為她付出我的全部。”
“但到後麵,事情就慢慢變化了。我的人格中,多了一項名為‘理智’的東西。”
“理智的我,討厭因為本能而不受控製的我,所以我才總是那麼矛盾,卻又無法控製。可至少理智告訴我,我喜歡夏油的糖並非出自本能,僅僅是因為‘是你’而已,所以,我才老是向你提出這樣幼稚的要求……”
一號抬頭,頭頂也是一片虛無縹緲的黑,她在沉睡時,應該就是這分散在無儘的黑暗中吧。
夏油傑:“理智……是因為我嗎?”
因為有他的接觸,導致一號在社會化的行為中誕生出自己的人格……
原來如此,怪說不得她越到後麵,性格越是鮮明,一反在星漿體事件時的木訥。
一號道:“這些年本能和理智的對抗,一直讓我疑惑自己到底是如何的存在,真的隻是克隆出來的‘贗品’嗎?”
“上次和你分彆之後,我又一次陷入沉睡,而再度醒來時,我突然就知道了答案。”
“我不是贗品,我就是——她。”
麵對夏油傑震驚的神色,一號摸過自己的手指,仿佛是在確認自己的實體,“我的成分中,有她的骨灰,所以我是她缺少的靈魂碎片。這是連羂索都沒有想到的。”
“而我又是如何知道的呢——當眼睛再度睜開時,我的腦子裡出現了天之姬的所有記憶,很意外,對吧?”她頓了頓,“包括在現代的……現在,我和她的記憶是同步的,她會毫無防備地被你們騙去富士山,但我不會,結合兩邊信息推測出你的背叛是易如反掌。”
說到這裡,她突兀地笑了。
“她的秘密……你們所有人也絕對不會知道,你們根本就不懂3月31日這個日期對她而言,到底代表了什麼,我也會在這一天被她回收。”
夏油傑反射性想問“3月31日代表了什麼”,但很快他又把這句話扼在口中。
不可以這麼問。
他恐怕是做夢也沒想到,自己也有一天站在兩個女人之間兩難的時候,而且根本就無關愛情,但他又明白絕對不可能隨意說話,無論是誰他都不願意傷害。
眼前的難題是,一號口中的被回收,也就是說她即將與愛綺融合,那麼她本人的個性就會被抹消。
遠方的難題時,愛綺究竟會在3月31日做出什麼。
遠水救不了近火,反過來也同理,混亂地斟酌一番後,夏油傑先選擇了一號。他問:“難道沒有可以避免的方法麼?”
一號說:“身為一部分的我,又怎麼會有主動權。我之所以這麼虛弱,正是對抗她呼喚的結果……以及,還有和夏油最後的會麵,這就是我最後的理智所能做出的反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