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月越聽越不明白,但她也不發問,默默等白無涯將答案說出來。
“當年我反對你們兩人交往,實際上有三個原因。”
清月微微張開嘴巴,有些意想不到:居然才三個麼?
“第一是老生常談的問題了,你的身材實在……”
“下一個!”
“第二個問題……”白無涯麵容有些嚴肅也有些無奈,“我不喜歡什麼政治陰謀,但藍瀾的家世,的確比你更適合。”
清月輕聲道:“我可以理解,而且藍瀾的性情,其實也比我更適合小白,若沒有我在,他們的確是一對神仙眷侶。”
“你能這麼想,倒是讓我們這些老家夥有那麼一絲絲的慚愧了……不過接下來我要說第三個問題,也是最核心的一個問題了。”白無涯說到此處,表情已經嚴肅到令清月感到有些不寒而栗。
“請說吧,我有心理準備了……”
“你自降生那一刻,就承受朱月的詛咒,之後每隔一段時間都會詛咒發作,陷入瀕死的險境,多虧白驍那小子……還有藍瀾相助,才讓你屢次化險為夷,但你有沒有換個角度思考一個問題。”
聽到此處,饒是清月自稱有了心理準備,也不由身體微微顫抖,雙拳更是緊握起來。
“每次詛咒發作,白驍都在你身邊,隨著你們耳鬢廝磨,關係越發親近,你的詛咒發作也就越來越強烈……這真的是隨著年齡增長而來的嗎?”
清月低垂下頭:“我沒有想過。”
“以你的聰慧,能在部落大會上引經據典辯得藍爺七竅生煙,三言兩語就讓藍瀾氣得跺腳,怎麼可能沒想過這麼一目了然的問題?你無非是不敢想,不願想,因為你對白驍那傻小子一片真心,真到連自己最引以為傲的冷靜和理性都可以不要了。”
清月聞言,隻感覺身體越發僵硬。
白無涯則歎了口氣:“但問題的存在並不因少年少女的真情與否而有改變。所以,再動動腦子思考一下吧,你這被朱月詛咒,身負無上魔能天賦的人,天天和一個禁魔體的人近距離接觸,會有什麼後果?若是你天賦真的差一些倒還好,無非是你體內的魔能從根源就被白驍淨化,從此……你倒是可以過上正常族人的生活,以你的聰慧,或許還能繼承你家族衣缽,成為不亞於藍瀾的出色巫祝。那時就算藍家反對,我也可以支持你和白驍成親……可惜你的天賦太好,白驍的禁魔體竟壓不下你,每一次的禁魔反應,都隻會更大程度地激發你的潛能,令你體內魔能越發充盈。反過來,你的存在也讓白驍的禁魔體,在一個從不曾有魔能存在的地方不斷成長。但很可惜,白驍的禁魔體沒有副作用,你的魔能卻有,因為那終歸不是人類自身的力量。”
白無涯說到這裡,便沒有浪費時間再說下去。
清月已經理解了這一切,所以她隻剩下一個問題。
“你們……早就知道?”
白無涯說道:“當然會有猜測,但始終沒有定論,畢竟你的病情發作也沒有太穩定的規律,朱月詛咒更是千年未有……是朱俊將你們兩個從聖山裡撈出來,我們三人碰頭,才終於推演出了全貌。不過,就算事先知道又能怎麼樣?對於魔能,部落幾乎一竅不通,除非將你一個未成年的病弱小姑娘丟給人生地不熟的南方大陸,否則結果都是一樣的。”
清月點了點頭,輕聲道:“抱歉,之前誤會過你們。”
“道歉就不必了,我之前說過,反對你和白驍一共有三個理由……”
“白叔不用重複了!”清月下意識地伸手掩了下胸口,她的冷靜和理性告訴她,那實在不是應該被汙蔑為平胸的曲線。
不過考慮到她的直接競爭對手的尺寸……好吧,平就平了。
“但是現在我已經能夠自如地控製魔能,不會再被充盈的魔能所困擾,而小白他……”
白無涯打斷道:“白驍卻沒你這麼長足的進步,甚至可以說……讓我很失望。”
清月皺起眉頭,感到自己又有些跟不上這位部落領袖的思路了。
小白讓他很失望?
他到底對小白的期望有多高?小白下山這不到一年時間,在魔道上的進步令人瞠目結舌,就連她這所謂魔道公主都顯得黯然無光,而同時他在邊郡還經曆了肉身蛻變,武技進步比雪山獵場一點不慢,而兩者結合,使得小白的實戰能力已經堪比魔道宗師,在這次天外異物的災禍中,可以說小白是毋庸置疑的中流砥柱……白無涯到底還想要小白怎麼樣?!
“在魚塘裡肆虐,也算得上本事了嗎?”白無涯冷笑一聲,“按照現在的路數,他就算再過十年,又能怎麼樣?”
“十年?”清月真是難得感覺自己的思維有些不夠快,總是被對方牽著走,但這個問題的確也太難回答了。
以白驍的進境之速,這一年的進化就已經讓無數人為之瞠目,十年?十年後他怕是能直接登天了!
“十年後,他將庸庸碌碌,一事無成。”
白無涯卻給出了一個殘酷無情的結論。
“他那點本事,我已經見識過了,以南方人的魔道理論來看,他應該算是修為不錯?”
清月儘可能樂觀地說道:“進度異常驚人,隻怕不出三五年,就有望窺見天啟。”
“然後呢?”白無涯冷笑,“天啟之後又怎樣?”
清月頓時語塞。
“人類的魔道,是建立在整個文明基礎之上的力量,單打獨鬥的天才可以領先時代,卻不可能大踏步地超越時代,是這個道理吧?”
清月再次感到驚訝。
這番道理對任何一個科班出身的魔道士而言都是基本功,但是從白無涯口中如此順暢地說出來……清月不由地就想起了關於他曾在二十年前踏足南方大陸的那個傳說。
對於這片土地,這個文明,他的了解遠在任何部落人之上!
白無涯則繼續說道:“白驍這一年進步神速,是因為有無數南方人用了兩千年的時間,在魔道之路上披荊斬棘,而他隻要找到適合自己的道路,全力前行,自然是一路暢通。”
清月想到執導過白驍的兩位魔道大師,對白無涯的結論自無異議。
若沒有原詩和鄭力銘從各個方麵來激發白驍的潛能,他的確不可能有這麼快的進步。
所以接下來的問題也就一目了然了。
當白驍真的拿到天啟,成為魔道文明最前沿的開拓者時,前方將不再有任何捷徑。
“你以為那小子的魔道資質,有本事以一己之力開辟前路麼?”
清月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會幫他。”
“本來我也是這麼期待的……你雖然身材,算了這個掠過不提,你這一身天賦和白驍磨合了十幾年,最能刺激他的禁魔體成長,可惜這近一年過去,他甚至連運用魂骨的資格都沒有。而你,你也隻是沿著南方人的道路,亦步亦趨而已。”
“魂骨是什麼?他手中的戰斧麼?”
“你博覽群書,沒聽過天命隕鐵這個詞麼?”
清月說道:“我能看的書,僅限於小白能給我找來的範疇,而在所有典籍中,關於天命隕鐵的記載都少得可憐,似乎隻存在於兩千年前,之後的人們隻能從前代廢墟中找到微不足道的遺產……”
白無涯說道:“看來部落的保密還沒爛到家,此事連你也不知情……說來簡單,所謂天命隕鐵不過是掩人耳目的說法,讓人以為它是什麼存量稀少的外來物質。但它的本質是戰士對自身**的反複錘煉後的結晶,當身心魂魄融合為一的時候,戰士的骨骼會升華為全新的物質,那便是所謂的魂骨了。”
清月聽得不由兩眼放光:“那麼傳說中魂骨可以突破極限,斬破命運的壁壘,是真是假?”
“當然是假的。”白無涯歎了口氣,“我手中便有魂骨所化的長矛,我怎麼沒覺得自己能斬破什麼命運壁壘?但另一方麵,卻也不全然是謬誤,因為第一代魂骨的誕生,的確是出現於一場不可能戰勝的殘酷戰役中,後來的部落賢者們無論如何推演,都隻能將魂骨的出現,以及戰役的勝利歸結為奇跡……魂骨能夠創造奇跡的說法,也便從那時候一代代傳遞下來。”
說到這裡,白無涯又聳了聳肩:“反正後來部落近兩千年來,能煉出魂骨的人也寥寥無幾,真正能將其化作兵刃的,或許就隻有我一人,所以傳說得再怎麼離譜也沒人戳得破。”
清月聞言,不由問道:“那小白手裡的……”
“那不是他的,而是不知從哪裡撿來的前人遺產……嘖,也不知是哪個沒常識的,把這麼大塊魂骨丟在路邊讓人撿,此物固然威力無窮,但沒有經曆過真正的洗練,根本沒有使用的資格。那小子以魂骨對魂骨與我硬碰一記,三天之內怕是醒不過來。”
清月聞言,微微張大了嘴巴。
魂骨的威力,可著實超乎想象。
白驍的強大,她其實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畢竟他本是年終測試時的最大競爭對手。而後來的一連串的實戰,也充分證明了白驍沒有辜負任何人的期待。
如此強大的戰士,竟連魂骨的反震都承受不住?
“所以我說過,你們眼中的強大,不過是魚塘裡的把戲,這個世界其實非常狹小。而魂骨才勉強算是一個超脫的階梯,擁有魂骨,尋常意義的強大就都是虛妄了。但此物煉製不易,不是單純的天賦強弱可以左右結果的,不然白驍的天賦其實比我強上一大截,早該煉出魂骨了。”
說著,白無涯低頭看了眼清月:“還是那句話,我其實並不喜歡你,但的確在你身上,我看到了讓白驍那小子煉出魂骨的希望,他背著你偷入聖山的時候,其實已經開啟了蛻變,隻可惜……”
白無涯皺了皺眉,截住了這個話頭:“總之,我本以為以白驍下山來找你,以你們這小兩口多年結下的默契,這一年來早該把各種姿勢解鎖了個齊全了,屆時白驍洗練出三五口魂骨兵刃都綽綽有餘,結果……”
清月聽到這裡,心中的感情之複雜已經難以言喻。
“所以,白叔你的意思是,我們兩個進步都太慢了,而其中緣由是我和小白還不夠親昵?可是……我當時……”
白無涯說道:“我知道,朱俊將你帶走的時候,洗掉了你們兩人的記憶。他當時沒有洞悉你們二人身上的羈絆,所作所為的確欠妥,但我和藍爺之後也默許了此事。畢竟,他的確是你的救命恩人,當時你身上的魔能已經沸騰滿溢,而除了那個敢隻身跑到聖山的南方人,再沒有其他人能救得了你。相較於救命之恩,區區洗腦也就不算什麼了。”
清月也說道:“老師對我……的確恩重如山。”
“我本來也想著你們兩人暫時分彆,天各一方也是不錯。在雪山上我為他另做了安排,也未必不能煉出魂骨。但他滿腹心思都寄托在你身上,我也隻能順水推舟放他去找你。而以你們兩人耳鬢廝磨多年的交情,區區洗腦術又何足道哉?結果看來是我高估了你們,你們還真的形同路人了啊。”
這句話的殺傷力就真的有些大了。
清月對白無涯並無好感,所以從來也不曾在乎過他的言辭,但白無涯這一番話,卻是真真切切戳在了要害之處。
“我……是我當時做得不夠好。”清月閉上眼睛,腦海中不由浮現出了新湖酒樓與白驍的“初遇”。
“我當時心中其實早有感觸,我早知道他一定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環,但,但因為所謂矜持,我將那份衝動強壓了下去,我……”
說到最後,少女的聲音已經變得沙啞低沉,再也分辨不出內容。
白無涯無所謂地說道:“亡羊補牢,也不算晚,等白驍那小子醒過來,你就趕緊過去把課補上吧。”
話音未落,天台的大門被轟然踢開。
藍瀾怒意勃發:“誰允許他們補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