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傾盆,
泥沙如流,
不再疼痛,隻餘失血後的冰冷和麻木,胸口的壓力越來越重...泥土腥氣填滿口鼻......
然而,卻有一絲不甘心——手指扣進泥裡,用儘最後的力氣,仰頭、掙紮——
“呼——呼哈...”
全身的桎梏突然消失,濁氣吐出,新鮮的空氣重新充盈,帶來生機和活力。
得救了?
荀柔緩緩睜開眼睛。
光線微晃,頭頂是陳舊的、布滿灰塵的、不能分辨本色的粗布,被竹條撐起的半弧形棚頂。兩壁是老舊的木板,移動搖晃著發出輕微的吱嘎聲,身下墊的茅草編織的席子蓬鬆柔軟,但並不能改變它原始簡陋的本質。
怎麼回事?
他抬頸張望,一個螺髻橫釵、交領右衽的古裝少女,出現在視野當中。
十六七歲的少女,膚色白皙,容貌俏麗,屈膝跪坐,手上持著竹簡,姿勢優雅,像古畫裡的美人。
複古潮流興起,他也曾在街上見過不少穿漢服女孩,卻沒有一個,如眼前少女一般,與自身氣質貼合自然。
“阿弟醒了。”少女側過頭來展顏一笑,秀眉如新月彎彎。
阿弟?
“喝水嗎?”
古怪的語調,明明並沒有相關方言的記憶,他卻奇異的聽懂了。
荀柔眨眨眼睛,自死裡逃生和美顏衝擊中回過神。
少女擔憂的眉心微皺,伸手摸了摸他的前額,露出迷惑的神色,傾身探手,竟一把將他從被中抱起,低下額頭與他相貼,“發熱已解...莫非夢驚?”
秀美容顏貼過來,在眼前放大,荀柔嚇得一驚,連忙伸手她,卻再次被眼前的小手驚得一呆。
從幾層袖中伸出的小短手,白嫩生生的像水蘿卜,五根手指又細又短,被他控製著反複張開又合攏。
他低下頭,這小短腿,這...開襠褲是幾個意思?
這不是他的身體!
做夢,抑或是?
“...阿姊?”試探著開口,是奇怪的口音。
“怎麼,”小姐姐偏偏頭,“被噩夢嚇著了?”
荀柔連忙搖頭,搖到一半頓住,緩緩點了一點。
他需要時間觀察。
視線往前,透過車前窗,前麵頂著角細尾巴的灰色動物是牛?
灰牛旁,寬肩闊背、土黃衣衫,青布紮腰,穿著草鞋的人,揮著細鞭,讓他一眼覺得是男性,頭上卻頂著一個土黃布包發髻。
若說小姐姐隻是漢服愛好者,那前麵這位又作何解釋?
“嗤——”小姐姐見他神色呆呆,忍俊不禁,摸摸他的頭,“如此啊。”她想了一想,回身從角落的陶罐掏出一個東西,荀柔還未看清,便被塞了一口——!
又冰又澀的味道,頓時從舌尖一直透心口,冰得他一哆嗦。
這要是夢,也被酸醒了。
“阿弟清醒了?”
“醒了,醒了!”
荀柔連連點頭,透過激出的眼淚花,看見漂亮小姐姐手上握著半個青桔,表情關切,眼角彎彎,目光晶亮。
雖然沒有證據,但我覺得你在玩我。
“阿弟忘矣?昨日,弟見人販桔,定是要買,大人以為,此時並非新桔成熟之期,恐怕味酸,你卻不聽,大人無法,五錢買下三個桔子,結果,你嘗了一瓣再不肯吃。”
聽她提起,荀柔居然恍惚生出印象,似乎真有這回事。
“果然酸。”小姐姐自己塞了一瓣,皺了皺鼻子,衝他一笑,“如何?嬉笑片刻,足以忘憂,無論夢裡發生什麼,都忘了吧。”
…不是逗我玩嗎?
“好了,是阿姐不對,” 小姐姐欠了欠身,親切的湊近他,臉對臉笑盈盈道,“阿善就原諒我吧?”
阿善?和他小名一樣?
“...好。”看在你這麼誠(好)心(看)的份上。
“阿弟在南郡出生,這才第一次此回鄉,”小姐姐將他一攬到窗前,指向外麵,“現已至潁陰縣了,早前過界亭時阿弟未醒,甚是可惜,現在不想看看家鄉嗎?”
潁陰?家鄉?
荀柔順著她的手指,將目光投向窗外,那是蔓延到天際的翠綠麥田!
大,即是寬廣、是壯闊、是豐饒,是震撼人心。
廣闊的平原,與天相接,一望無際,天空中雲海翻騰,雲濤之下,田壟阡陌縱橫,春風吹卷,翠色的幼生麥苗隨著風搖擺,翻湧成浪。
他不自覺的伸直了身體。
多年生活在一畝三分菜花地,都能炒成網紅的城市,荀柔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這樣廣闊的田野了。
這樣的景色,以及幼時的鄉間生活,許多年隻在夢中重逢。
“潁川大禹故居,鳳凰數次翔集於此,”小姐姐攬著他的後背,聲音輕柔帶笑,悅耳動聽,透著驕傲,“京畿之外,本郡人口第一,繁盛不遜於京師,文風鼎盛,亦不遜於京師,千裡沃野,千傾良田,可種五穀,可蓄六畜,正是佳祥之地。我們荀氏自大漢立朝以來,世居於此,已曆十三代矣。”
潁川、潁陰、荀氏、漢。
荀。
漢。
荀柔又默了一遍重點。
穿越這回事,對現代人早已不算新鮮事,各種穿越網文百花齊放,甚至能分出流派。
要再大驚小怪的彆扭三五章,似乎很沒必要,還會顯得不夠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