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歸家(2 / 2)

他不願看親爹繼續愁眉苦臉,拽了拽他的大袖子,“大人放心,我和阿兄阿姐,一定相互扶持,與時俯仰。”

雖然沒有WiFi,沒有電腦,沒有美食,但小命還是很寶貴的。

不知道現在準備船,全家乘桴浮於海,還來不來得及?他家幾個老祖宗才華蓋世,要匡扶天下,他就不了,沒那本事。

小兒聲音軟糯,一本正經的安慰,顯得尤為可愛,荀爽縱使滿心愁緒,此時也不由一笑,“你小小年紀,知道什麼與時俯仰——罷了,你既對春秋有興趣,今日就來學兩段。”

什麼?我什麼時候對《春秋》感興趣?

說是學兩段,結果兩段之後又兩段,直把荀柔學得欲生欲死。

他不敢給阿善小朋友拖後腿,隻能打點精神,全神貫注努力上進,把憂國憂民拋在腦後。

課程足足上了一個時辰,荀爽終於放過他,換講《詩》作為消遣。

沒錯,大佬的意思,不解字句,隨便背誦兩段《詩經》,那是消遣。

從“文王在上”到“棠棣之華”,又到“公侯乾城”,接受了一通漢代思想文化教育,吃哺食的時候,荀柔滿眼金星,甚至沒心思吐槽晚飯。

夕陽西下,眾鳥歸林,天色暗淡下來。

按照往日慣例,這個時候,該找農家投宿,若是尋不著,就隻能在牛車上休息一晚。

不過今日顯然不同以往。牛車趁夜色前行,月光不夠明亮,荀爽下車,手舉火把領路。

荀柔探在門邊,突然看到遠處一點火光,火光漸漸從一點變成一片,又從一片分離成一隻隻火把。

“前麵可是慈明公車駕?”說話的人在火把群中,聲音清朗乾脆,年紀似乎不大。

“正是。”趕車的田仲揚聲應答。

火把搖了搖,隱隱喧囂,迎了過來。靠近了,荀柔才發現,領頭的是個十五六歲的玄衣少年,身後跟著幾個舉火的仆從。

少年騎馬未擎火把,近前後,從馬上一躍而下,將韁繩往後一甩,快步來到荀爽麵前,深深一揖,“侄兒荀衍見過慈明叔父,叔父一路辛苦。”

荀衍?這位祖宗好像出演過三國誌?

荀爽含笑將他扶起,“許久不見,衍兒竟長大了,明朗軒昂,果然吾家子弟。”

荀衍唇角飛快的翹了一翹,又正經的板直,下意識挺胸抬頭,扶了扶腰上佩劍,朗聲道,“家父知叔父今日當歸,特命衍在此等候,請叔父隨我一起。”

他的麵容被火把照亮,荀柔油然歎息,又一個帥哥,劍眉星目,雙眸炯明,顏值誠然足以出道。

他們荀家,能成為天下名族,真不是沒有原因的。

荀爽溫和點頭,將荀柔推上前,“阿善,這是你十一兄,快來見禮。”

“十一兄。”荀柔抬頭仰望,咧開嘴笑。

“二十二弟?阿善?”荀衍低頭,隻覺眼前一亮。

好一隻雪白可愛的糯米團,眼睛烏亮溜圓像會說話,一點也不怕生,笑起來露出碎米粒的小牙,讓人想捧在手心上。

他彎腰伸手,一把將荀柔撈起來。

荀柔正沉浸在自己神奇的排行裡,猝不及防,連忙摟住堂兄的脖子。

抱著軟乎乎的小堂弟,荀衍忍不住逗弄,“阿善的善,是善哉的善,還是大善的善?”

[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是‘餘心之所善,九死不悔’。”荀柔下意識脫口而出,說完才全身一僵,心都停跳一拍,這是上輩子的事!

“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是屈原大夫的《離騷》啊,”荀衍沒注意他的表情,看向荀爽,“閹寺造禍,叔父受委冤屈了。”

咦?荀柔愣了一愣。

荀爽搖搖頭,摸摸荀柔的臉,“當初順口一言,不想被他記住了,常言道,小兒善學人語,今日方知。”

“先前就聽聞小弟聰慧,”荀衍顛了顛懷裡的小孩,“未想竟能過耳不忘。”

“十一兄過譽。”荀柔被當小孩對待,一邊就覺得臉紅,一邊又有種時空錯亂的奇異興奮。

——這可是他家上史書的祖宗,還這麼友善又帥。

雖然親爹也青史留名,也很帥,但因為是親爹,反而沒這種感覺。

一個舉火的青年走到荀衍身邊低聲道,“三郎,時候不早了...”

“...啊,對,”荀衍將荀柔放下,又向荀爽一拱手,“叔父請入車內,其餘讓我來應付。”

應付?荀柔眉頭一動。

牛車再次上路,不一會兒就見到高聳圍牆。

牆上兩座像方形燈塔的建築,是為漢闕,兩闕中間橫梁連接,其下是門,其上橫額隱約有字,荀柔眯起眼睛,於暗淡的火光中,辨出是三個漢隸大字——“高陽裡”。

荀爽抱住他,退入車內,荀衍使從人前去應門。

高陽裡的門監,也就是守門人,是個發髻紮得稀疏的老頭,他打開門,眯著眼睛望向端坐牛車上的荀衍,“荀小郎君今日行獵歸來得也太晚了,這時候,那些獐子野雞,恐怕也都睡了吧。”

坐在車前的荀衍的背影筆直,聲音鎮定,“我今日走得遠些,貪看春日晚景,才回來遲了,勞煩久候。”

“不勞煩,不勞煩,”羅老擺擺手,連連點頭,“今年風調雨順,花啊樹啊,長得都好,荀小郎君好生看了,定能作得好辭章。”

車廂內,荀柔睜大眼睛,心跳砰砰,不明緣由——回趟家,怎麼像諜戰劇似得?

荀爽以為他害怕,拍拍他的後背,低聲安撫,“阿善勿懼。”

門監沒聽見車中聲音,也沒有起疑,寒暄兩句放行,牛車駛進裡巷,身後響起落栓的聲音。

裡中道路似乎並不寬敞,窗口與高低起伏的圍牆和戶門相近,牛車越了兩重門,這才在一扇木門前才停下來。

【...建寧初年,爽遭黨錮,隱於海上,積十餘年,世人不知其所之。——《東漢書.荀鐘陳郭列傳.卷六十》】

作者有話要說:[1]參考荀爽給李膺的書信。

話說《左傳》其實不適合給小盆友啟蒙,很容易影響三觀(比如說王莽童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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