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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柔愣了愣,他沒有想到堂兄是這樣想的。
驚訝過後,又覺得似乎理所當然。
不怨天,不尤人,自強不息,他的兄長本來就是君子,而也正因為此,他才會成為將來名重天下、海內鹹服的荀令君。
世上有完美無瑕之人嗎?
《陶庵夢憶》說“人無疵不可與交,以其無真氣也。”荀柔很遺憾,寫下這句話的張岱,不得有幸見到他的兄長。
然而,這太累了。
他知道完美意味著什麼。
沒有人能百折不撓,“非正道不用心”、“不以私欲撓意”、“備九德、不二其過”...如果他不是荀彧的堂弟,他大概能像彆人一樣,用崇敬的、敬畏的、看聖人一樣的仰望他,但作為親人,他希望他的兄長不必那樣完美,不必做得那樣好,可以有脾氣,可以鬨彆扭,可以活得輕鬆一點——但他知道兄長並不這樣想。
荀彧不會這樣想。
他該說什麼,他能說什麼。
每個人,都會有不同的執著和理想,若是能簡單改變,那便不配稱為執著和理想。
“阿兄,你很好很好,將來一定會成為天下稱讚仰慕的人。”
這樁婚事,的確不曾影響他,實際上,千百年後,無數女子羨慕著,想要成為唐氏。
年幼堂弟神情堅信篤定,言語固然稚嫩,卻殷殷其意,讓荀彧心中微暖。
他伸手摸摸荀柔、柔軟的發頂,“抱歉,讓阿善為我擔心了。”
荀柔飛快搖頭,搖得衝天辮飛起。
“回去吧,”荀彧溫和道,“我們明天再給采姊寫信,如何?”
荀柔猶豫了片刻,一跺腳道,“…阿兄,我們去看看那個唐家的客人,怎麼樣?”
與其去堂上,不如去見唐家人,既然荀彧想去見,遲早總要見,也並不怕去見,不如就此見一見,又有何不可?
荀彧露出一絲驚詫,低頭沉思片刻,抬起眼眸點頭,眼中慢慢沁出溫暖的笑意,“好,今日讓阿善為兄費心了。”
荀柔就...就低頭臉紅。
不知何時,天上緩緩開始飄雪,無聲白了屋簷。
荀彧牽住行走笨拙的小堂弟,這一次走得很穩當。
荀衍和荀諶接待唐家人的地方在一間偏室。
窗口沒有掛下竹簾,稍遠一些也看見屋內的情景。
兩位堂兄南麵與另一個陌生人對坐,那位顯然就是唐家來的代表。
五官不難看,甚至勉強算得上清秀,但整個人隻有兩個字——平庸。
就算沒有荀家人這樣出色的相貌,也至少該有他姐夫那樣溫厚清澈的氣質,然而這個唐氏族人身上,什麼都沒有,隻有姿態卑微的躬腰,大概丟在人群裡,也會想藏起來讓人看不見。
唐家難道隻有這樣的人?
荀柔忍不住抬頭看向荀彧,卻見兄長神色淡定,甚至在屋內的荀衍兄弟兩發現他們的時候,回以微微一笑,從容的帶著他進屋。
唐家子似乎一眼認出荀彧,惶恐的站起來,氣度遠不如不到他年紀一半的荀彧,“見過荀公子。”
“見過唐君。”荀彧儀態端正地作揖一禮。
“不敢當,不敢當。”唐姓青年連連擺手。
雖然這個唐君看上去實在普通,但今天的談話,大概算得好事。
唐氏女所在的唐家,和潁川名門堰縣唐氏,竟原本同宗,潁川唐氏領頭人物唐珍,如今官至九卿之一的太常。
唐衡得勢時,雖然對外暴橫貪婪,但對同為族親的唐珍等人,還是頗為提攜關照,唐衡一死,家族敗落,族中便想借這一份香火情,往附宗族,於是來找荀家幫忙搭橋。
對荀家而言,此事如果成了,荀彧未來的妻族,便不再是“醃宦遺醜”,而是仕宦名門,縱使還會有議論,但比現在定好許多。
“雖然我們與唐氏並無往來,但舅舅家卻和他們有交情,”荀諶興奮地望向荀彧,“這也是件好事,不是嗎?”
二伯母鐘氏,出生潁川鐘家,與唐氏同縣,相互定有往來。
“君子有成人之美,”荀彧點頭,神色並無荀諶那般興奮,一如往常溫和平淡,“兄長說的正是。”
堂兄不曾為娶宦官養女為妻怨艾,也不為聯姻九卿高門歡欣。
荀柔知道,有些人一生不平凡,是早已注定的。
……
春風吹暖,萬物複蘇,草木萌芽,一場雨,一晚上,很快蔚然成氣候。荀爽以為春草這般自由生長頗有野趣,故任其肆意發展,霸占前庭後院。
一隻毛團一樣的小灰兔子,無憂無慮的在院子裡蹦躂著覓食,三瓣嘴嚼動起來,十分得勁。
這是一位族兄送給荀柔的生辰禮物。
他生辰是驚蟄。這時候小孩不興過生日,但親友之間,有時也會送點小禮物表示心意。族兄在野外獵得一窩兔子,正巧到了他的生日,於是就將最小的一隻送給他玩。
荀柔一邊看著兔子,一邊拿樹枝在地麵鬼畫。
此時算虛歲,所以生日之後,他就是五歲的小朋友,親爹捏了捏他白嫩的小手表示,長大了可以宰、呸,可以開學。
按說,這樣國家級學霸來教他一個幼兒園年紀的小朋友,他應該倍感榮幸,然而漢代啟蒙教科書,真的實在令人發指。
這時候,已經有不少先聖寫識字啟蒙讀本,其中最為著名的《倉頡篇》,乃秦丞相李斯所作,也是荀家啟蒙教材,至於內容…放一段給大家感受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