騁以騏驥(1 / 2)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誌,順爾成德。”

“禮儀既備,令月吉日,昭告爾字。”正賓陳紀神情莊重地望著跪拜的荀衍。

“——字汝休若。”

“謹受命。”

荀衍以手加額,肅然拜下,結束了整個冠禮儀式。

清明過後不久,伯父為十一堂兄荀衍舉行冠禮,並如曆史一般取字“休若”。

荀衍的衍,即是水朝大海奔騰不休,而休若的休,則是止息停止,一個奔流,一個停留,正反相合,正暗含儒家中庸之道。

正賓許縣陳紀陳元方,正是發明“九品官人法”陳群的親爹,也是世說新語中,陳太丘與友期行中,言辭犀利的小朋友元方。

當然如今人家不是小朋友了,雖黨錮在家,卻是聞名郡中的高士。

前來觀禮的賓客也都是潁川大姓,陳、韓、鐘、祭、唐、劉,不是衣冠仕宦就是皇室宗親,可惜先前來信,要來冠禮的姐夫陰瑜,不知是什麼事耽誤了,並沒有來。

荀柔看見伯父為賓客相互介紹,自然將唐衡家那支前來族人,介紹給唐太常之弟,不免懷疑這一場冠禮舉行的時期微妙。

冠禮結束之後,堂兄便準備出門遊學。

這個時候士族青年,十七八歲行冠禮,再出門遊學,是一種風氣。

不僅增長見識,也是向外展現才學,提升名望。在查舉製度下,沒有過硬的背景,就要有非常的名聲,才有能出仕為官。

荀家固然是名門望族,入仕不算太難,但隻是做個案牘勞形的小吏,顯然不符合堂兄的人生規劃和族中的期望,所以需要宣揚自我才華價值,以提高入仕檔次。

能舉孝廉自然最好,但征辟入郡中為吏,還是在縣中為吏,當然不同;成為主簿、上計、五官椽這樣掌事官吏,或者書記、文書這樣的小吏,也有很大差彆。

荀家家風向來熱心時政,有兼濟天下之心懷。

便如荀悅大兄,至今不受征辟,並非無意仕途,而是覺得時局渾濁,難有作為,他喜好著述,文章少言經意,多為褒貶時政,闡述自己的政治理想。

堂兄出門遊學,族中相熟兄弟,都同至高陽裡闕下相送。

原本折柳送彆,離情依依,左邊一首“行行重行行”,右邊一首“黃鵠一遠彆”,連荀柔在旁,都感動得眼淚要掉下來,結果突然一個族兄吟了一句——子交手兮東行,送美人兮南浦。

好家夥,大家頓時笑倒一片。

荀衍也朗然大笑。

他自幼熟讀詩書、習劍法、熟讀六經、精研騎射,等得就是終一日離開家門,鵬程萬裡,一展所學。

“諸君勿複相送,我去也!”

荀柔望著他不同往日老成風格,瀟灑上馬,揚鞭而去,躊躇滿誌,意氣風發,雖然心知離彆在所難免,多少還是有些惆悵。

不久就是穀雨,連綿幾日下雨天後,牆角和屋簷犄角旮旯裡,悄悄長出一叢叢綠茸茸的青苔,有些腐朽的木頭柱子上,長出絲絲縷縷的小白蘑菇。

這些青苔和蘑菇,雖然看著可愛,但放任不管,卻對木頭屋子、黃泥牆麵都有腐蝕作用。

在雨季布穀鳥聲聲叫喚中,田伯拿起鏟子,滿院巡視,不一會兒就集了一大堆。

長成大兔子的小灰,一臉憨憨湊上去啃,呆呆嚼了一會兒,大概是不合口味,又蹦躂去彆處。

老爹在屋裡發奮著述,荀柔坐在屋簷邊,膝前放著石板,百無聊賴畫著《倉頡篇》不知所雲的字句。抬頭見翠綠的青苔和雪白的小傘蓋放在一起,十分清新悅目,他心思一動,把石板丟到一邊。

從廚房裡拿出橢圓的淺口耳杯,在杯底墊一層碎石,灑上浸過水的泥土,再鋪上青苔種上小白蘑。左看右看,還差點意思,他又回自己屋子,把自己最近玩捏的泥偶,挑了一隻兔子放在上麵。

小小的一盞,看著就可愛,荀柔多做了幾隻,嘗試不同造型,送給親近的幾家。最後剩下兩盞,他想了想,往北向族兄荀衢家走去。

他記得,荀攸正從這位族兄念書。去年剛回高陽裡時,他被放在二伯父家托管過一陣,阿姊晚上來接他回家,碰到過好幾回荀攸從那邊歸家。

整個高陽裡,這位族兄家五層高、彩繪精巧的樓閣,是最高、最顯眼的建築,有時樓中還會飄傳出樂曲,在端莊樸實風格的高陽裡,實在稱得上獨樹一幟。

上次送豌豆黃,各家都以食物、玩具回禮,隻有這位族兄回了一隻雕鏤精致的檀木匣,匣中放還他的漆盤,盤中放一枝新蕊半吐的粉靨帶露的杏花。

走近宅院,還未進門,便有陣陣花香襲人。

不稍片刻,一身素絲直裾的荀攸快步迎來,將他請入院中。

前庭桃李零落紛飛,東牆滿架薔薇卻開得正好,雪白嫣紅二色,在陽光下盛放,爬滿如漁網斜編的竹架。

頂著這樣的壓力,荀柔仍然打開提盒,捧出耳杯,可以說很自信了。

荀攸微微驚訝,輕手接過,置於掌上,仔細觀賞片刻,點頭稱讚,“精致玲瓏,清新可玩,頗為風雅。”

“那送給你玩,”荀柔特彆高興,大手一揮,“澆水應該能活幾天,等枯萎掉,你再把杯子還我就行。”

這種耳杯,他就給他爹剩了一隻喝酒,其他全禍禍了,要不回收,家裡來客人,都得找隔壁借餐具。

荀攸單手托著耳杯,微微一笑,“攸多謝小叔父。”

“公達,這小子是何人?”隨著拖遝地腳步聲漸近,一隻修長的手,拍了拍荀柔的肩膀,伴隨著含糊的聲音。

“回叔父,這是荀柔從叔。”荀攸恭敬的回答。

“唔...”濃烈的酒氣從荀柔臉龐擦過,身後人彎下腰來,臉湊到他麵前,狹長的眼角邊皺紋如魚尾展開,深棕色的眼瞳水霧迷離,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才恍然道,“是阿善啊。”

“衢兄。”荀柔拱拱手。

大早上的就喝成這樣,真的好嗎?

“阿善所來何事?”荀衢眨了眨眼睛,躬著腰大頭朝下的動作,讓他有點暈,於是直接岔著腿蹲下,“又做了什麼好吃的嗎?阿善上次製得糯米紙很好,就是名字直白,不夠風雅,不如改名蟬翼紙如何?”

他打了一個酒嗝,顴骨處紅暈更盛。

不要吧。

糯米紙一聽就知道能吃,蟬翼紙鬼知道是乾什麼的啊。

“不是吃食,”顏值高真是占便宜,他居然覺得這個大齡族兄,醉酒的樣子有點萌,“我無聊做了個小東西,想送給族兄。”

“...嗯?”荀衢湊近耳杯,“...唔...不錯...清新秀麗,不俗、不俗...”他晃晃腦袋,將手中酒壺湊到荀柔唇邊,用哥倆好的語氣道,“來嘗嘗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