尷尬聊天(1 / 2)

所謂長鋏即長劍。

這首歌出自《戰國策》。

齊人馮諼為孟嘗君門客,多年不得見用,以長鋏詩自名,孟嘗君聞其詩,賜其車馬飲食,仍然不重用。

直到後來,孟嘗君找門客去封地代為收債,眾人都不願去,選了馮諼。馮諼這一去,就締造了留名千古的成語“狡兔三窟”,為孟嘗君鋪就一生富貴無憂。

這首詩,唱得是馮諼早年懷才不遇的憤懣無奈。

族伯父荀曇、荀翌,遭遇延熹的九月政變先後亡故,作為荀曇伯父之子,荀衢黨錮在家,再不得出仕。荀柔先見庭院閒逸,又見族兄狂醉,卻沒想到,看上去逍遙自在的族兄,心中在意的。

荀柔忍不住抬頭去看荀攸,作為荀衢子侄,公達一定非常清楚。

荀攸正細心摘下插在他發頂的薔薇花,小心沒扯到纏繞的頭發,然後遞給荀柔,“小叔父要這枝花嗎?”

“要。”荀柔抬起頭問,“聽說這種花很好活,隻要將花枝埋進土裡,就會自己生出根須,這枝我帶回去,可以種在我家院子裡嗎?”

“當然,叔父送給小叔父,這枝花,便任由小叔父處置。”

“公達,黨錮遲早一定會解除的。”這話雖然沒頭沒尾,但他相信荀攸知道他的意思。

“我定會將小叔父的話,轉告叔父。”荀攸唇角緩緩揚起,溫和淺笑,“小叔父請隨我來。”

無論幼年所居父親友人的莊園,還是高陽裡的自己家,以及所去過的族親家宅,所見的宅院都莊正古樸、喬木深深,如同漢隸的厚重,然荀衢兄的家卻全然不同,亭台樓閣,輕靈嫵媚,柳綠花嬌,似行草的飛揚。

穿過縵回的簷廊間,沿著屈曲石道走過清池,來到臨水亭榭。四麵臨風的六角亭內放著坐榻,榻上鏤空的銅爐燃著嫋嫋沉香,仆從送上新鮮的水果、琥珀色的蜜水和雪白的羊酪。

這招待水平...原諒荀柔沒見識,總之就很高。

荀攸安安靜靜跪坐在他對麵,看向他的目光並不急迫,隻輕輕的停在他身上,等他把每種糕點水果都嘗試了一遍,正猶豫準備要告辭,恰好開口,“聽聞小叔父近來開蒙念書?”

“...是,是啊。”荀柔尷尬的撓撓發燙的臉頰,回憶這兩個月的進度。

就一本一千字的識字課本,都還差點沒念完。

就丟人。

“近來,聽聞慈明公在家中著述文章,”荀攸自自然然的改變話題,“不知,可否有機會見識一二?”

他爹在家寫的文章?額...荀柔再次露出古怪表情。

注書,就是在深奧古書上,添上個人理解注釋,使之更易讀懂。

《易經》是一部神書,當然需要一點注釋幫忙,但他有點懷疑,他爹將注釋當成心靈日記在寫了。

去年侯覽議罪自殺,靈帝改元,族中聊起這消息第二天,他爹注“臨卦”——知臨,大君之宜。五者帝位,大君為二也,宜升上居,吉。

荀柔琢磨著,這意思不就是——太好啦,天子終於殺了攬權的閹黨啦,天子聰明啦,天要變啦,國家前途光明,大吉大利啦。

之後沒多久,宦官指使段熲大肆捕捉抨擊時政的太學生,族中議論此事,多為義憤填膺,他爹當日注“萃卦”——此本否卦,見滅遷移,以喻夏桀殷紂,齎資涕,未安上也。

——完啦,本來就是不卦象不好,天子還聽信讒言,簡直就是夏桀殷紂一樣的昏君啦,國家就要完蛋啦。

這要讓人知道,他爹參與談話時表現得沉靜內斂、長者風範,轉過背就激情開麥,有損他爹的形象啊。

“家父近來注釋《易傳》,十分深奧,我還看不懂。”荀柔摸著自己的衝天辮,就有那麼一點心虛。

他有點擔心,許多年後,拿著他爹《易傳》解讀的學生們,會被這神奇的大起大落、情緒波折傷害到。

兩番皆挫,荀攸仍然不徐不急,拋出下一個話題,“小叔父方才說,薔薇插地即活,不知出於何書?”

...額,是渡媽百科。

“這個...”

正猶豫該如何回答,一個仆從急步來到水榭,身後跟著田仲。

荀柔偷偷鬆了口氣。

“何事?”荀攸問。

仆從再拜,“是慈明公派人來喚柔公子速速歸家。”

荀柔一愣,田仲才回去,就被他爹派出來了?

田仲連忙向他行禮,“小郎君,是陰家來人,先生讓我快些喚你回去。”

“...哦,好。”

陰家?是阿姊有什麼事嗎?

察覺出田仲焦急得厲害,荀柔也不由得慌張起來,下榻穿鞋的時候,沒站穩差點撲出去,幸好荀攸在身後撈住他。

“小心。”

“嗯嗯,我回家去了,公達不用相送,不用客氣...”荀柔胡亂的點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一趟跑回家,隻見父親皺緊眉坐在堂上,堂中跪倒的陌生男仆,腰間係著一條白色麻布腰帶。

荀柔腳底瞬間都軟了,差點跪倒,“父親?”

難道姐姐出事了?

荀爽轉過頭看向他,皺著眉搖搖頭,歎了口氣,“是你姐夫公衍,先前得了時疫,已於十日前亡故了。”

他一說完,跪在堂下的陌生男仆便嗚嗚咽咽的哭泣起來。

雖然很不應該,但荀柔聽到出事的不是阿姊,第一反應是鬆了口氣,接著才是出乎意料茫然。

先前堂兄冠禮,陰瑜還說過要來,最後卻沒來,荀柔雖然可惜,但也沒多想,卻沒想到這才沒過多久,就傳來這樣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