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翟的黃巾最終沒有占領城池, 而在次日白晝來臨之時退出城去。
潁陰收到消息已經臨近傍晚。
由於前主簿,太守家遠房侄兒,一聽到太平道消息就跑了。
堂兄荀彧被征辟為郡主簿, 徹底不回來了。
與堂兄信件一道送來的,是關於天子下達的解除黨錮, 赦免黨人的詔令。
聽到詔令,諸荀群集激動,伯父激動得熱淚盈眶。
但荀柔知道真相, 靈帝根本不是因為國難當頭,需要士人施展才華, 而是擔心黨人禁錮生怨, 投向太平道懷抱而已。
不過,這些年來, 族中的壓力不可謂不大, 士族如果失去晉升之資,和尋常百姓並無分彆,遲早泯然眾人,如今解除黨錮,不管原因為何, 的確都值得高興。
城外郊野聚集的百姓已有數百, 人們從慌亂中回過神來, 也不敢歸家,依著潁陰城牆歇下來。
黃昏之時, 人們燃起一堆堆柴火, 城中商量後,送出一些糧食,炊煙起來, 一碗水煮豆粥,給人帶來片刻安寧。
潁陰的丁勇操練,進行最後一次擊鼓衝鋒,然後列隊回城。
荀柔從未見過如此慘不忍睹的軍容。
從前,他對大漢健兒的想象是“雖遠必誅”、“燕然未勒”、“傳檄如羽”、“箭矢如林”,但現實殘酷打破他的想象。
縣中隻有劉家與荀家兩家大姓,子弟和徒附賓客,學過刀兵武藝,能讀旗語鼓號,識進退縱橫,其餘鄉野百姓,全無規矩,自由散漫,行事拖遝……許多站直並腿挺胸收腹都不會,各個挺肚勾腰低頭,不分左右也大有人在。
或者再退後一點,哥幾個,咱能不同手同腳嗎?
荀柔頭一次見荀衢老哥和縣尉一起訓練壯丁,當時就差點裂開,一個擊鼓則進,鳴金收兵,有人推搡,有人摔倒,有人不辨方向,有人橫衝直撞,這還是在大家都認真訓練的前提下。
讓這樣的百姓上陣,真的可以嗎?
要不先區分左右,再練練齊步走?
沒想到他隨口一說,荀衢想了想,居然采納了他練習齊步走的建議,用鼓點訓練丁勇列隊齊步前進,還誇他有練兵潛力。
“你既對此有興趣,”荀衢道,“明日一道來練兵吧,老算什麼輜重糧草,人都算傻了。”
老哥,你還記得你兒子、你侄子現在都在搞後勤嗎?
總之,當大家大概練到中學生運動會開幕式水準,黃巾就來了。
這一天近午,潁陰城前闊野,被看不出數的人群覆蓋,男女老少,茫茫多一片,不斷自遠處奔來。
他們頭戴黃巾,手握著五花八門的武器,衣衫襤褸,瘦弱不堪,散亂五章,毫無軍紀,但從他們眼神中,荀柔卻感到一種氣勢,一種暗藏洶湧、卻有焚天滅地勇氣的氣勢。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人群中一人奔走著高喊。
頓時群情響應——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歲在甲子,天下大吉!”高喊的人極力以致聲音撕裂。
跟隨之眾,高舉兵器,拚命如發泄般嘶吼
——“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春寒料峭,城牆上的人們,卻仿佛感到如熾烈火焰灼麵而來。
這難道就是宗教式狂熱?
精神的力量,竟將一群溫馴百姓,變得如野獸般凶猛。
中情烈烈,不能用言語表達,荀柔迎著遍野的黃巾軍,聞到風吹送來的腥氣。
他耳邊靈敏,聽見有零星武器掉落的聲音,忍不住有些擔憂。
“小叔父?”荀攸驚怒的看向他,“你怎麼在此?”
能讓大侄子變色,也算他本事大啊,荀柔苦中作樂。
“我跟著衢兄上來的。”荀柔毫不猶豫出賣了他老哥哥,又低聲道,“黃巾氣勢正洶,城中勇士訓練未足,恐怕不可與之爭鋒。”
不是漲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隻是城中這群丁勇,遇見氣勢正盛的黃巾,隻有潰逃的份。
人怎麼能和凶獸相較?
“小叔父所言不錯,黃巾乘勢而來,正是氣焰囂張之時,不必與之爭鋒,城中兵糧充足,隻需固守稍時,其勢必衰。”荀攸沉著道,“倒時候,雷霆一擊,必能破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