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天下縞素(1 / 2)

荀柔書房中的東西, 都是直接從潁陰縣搬回的,用大大小小的竹箱裝著,塞了滿滿一屋。

荀彧和荀攸都來過, 自然都還記得主人在時書房亂而有序的樣子,各自心中感慨一番, 默契了各選了一個方向開始翻找。

荀采悄無聲息的進來,端來一隻炭盆, 悄然站立了一會兒,又出去了。

天文、氣象、山川、草木、食譜、各種不知用途的圖紙, 書卷上用朱砂批了注釋, 大多是令人耳目一新的東西, 若非親眼所見, 大概許多人都很難相信, 一個未冠少年,竟博學至此。

然而除此之外, 還有一些畫著奇怪符號,以及...

【朱輪儘長街,鞍馬照塵寰。借問誰家宴?天子幸西園。翠蓋並金輅,車中俱公卿。尊罍由嫌小,葡萄未鎮冰。

歌吹難儘興, 麗服厭俗熏。歸來銅駝道,峨峨皆高門。東家擊鐘磬, 西家吹笙芋。侍郎堂中坐,向兒講玄真。

是歲天下旱, 七州人食人。】

阿善一筆字,飄揚輕逸,總帶著點漫不經心, 仿佛不將世事放在眼裡,然而這首詩……

“是歲天下旱,七州人食人。”荀彧無聲的重複著最後一句。

帶著奇怪符號的紙張,已經全被燒掉。

這樣的詩,若是真讓人看見,恐怕是會被誣為怨望的。

但拿著竹紙,他卻不舍將之像方才那些怪異符數一般燒去。

他想要相信,堂弟會平安歸來,但如今局勢若此,倘若阿善果然是為太平道所虜去...

荀彧又讀了一遍,唇角繃緊,終於決定將這首詩留下來,他抬眸一眼,不由一愣,卻見族侄正做著同樣之事。

荀攸未想他會這時候看過來,亦是一驚。

荀彧走過去,“可以借我一觀嗎?”

荀攸幽深的眼瞳,望向這個比他尚小六歲的族叔,眼眸一垂,將手中文章遞過去,“請。”

荀彧一眼掃去,眉心頓時緊鎖——

“...或曰: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然天子不耕不稼,不織不衣,何來俸祿可饋於人?官吏、兵卒之俸祿,實則皆出於百姓,卻言代天子牧民,而將百姓驅役如牛馬...”

這真是……真是……

他抬頭,看向荀攸,對方神色謙恭的垂首。

“這篇文章...”

這篇文章,方才若是被他看到,現在已然投入火中了。

同為一族,他自然也認識荀公達,知道對方頗有才名,得如今大將軍何進看重,阿善與之親善,隻是他往日與之並無私交,卻不知對方竟同阿善一般……大膽。

“叔父以為,這篇文章不好嗎?”

荀彧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是故,若想要百姓滿意之官吏,當許百姓選擇與拒絕之權利,若想製百姓滿意之律令,當需百姓製定與修改之權利,《禮》曰:大道之行,天下為公,選賢與能...”

他緩緩搖頭,將文章遞回去。

荀攸乾脆,一垂眸,將手中一張《論吏治》直接塞進袖中,“多謝叔父。”

荀彧忍不住抿抿唇,叮囑,“小心放好。”

“叔父放心。”荀攸拱手施禮,依然恭敬。

荀彧不知是否該歎氣,阿善竟寫出這樣的文章。他並未拿給人看,是否自己也覺得大逆不道?然而,他若是真能這樣想,又如何寫得出這樣的文章?

除了這篇,是否還有這樣的文章,隻是並未留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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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德以為,近來之流言,到底是不是真的?”中郎將皇甫嵩,一邊帶著一眾將領巡視營寨,一邊用狀似隨意的口氣問道。

“回中郎將,”將領中一人拱手道,“此事在下不敢妄言,不過,以在下之見,荀氏名門,忠貞體國,聽說那位小郎君,有神童之名,仁愛百姓,在潁川深孚眾望,似不會做出這等背國之事。”

這位青年將領,在一眾高大的將領中,略顯短小,但容貌雄壯,雙目炯炯,卻有不同於旁人的氣勢。

“深孚眾望,”皇甫嵩笑了兩聲,“此流言一出,潁川竟隱隱有不穩之象,孟德此言當真準確。”

曹操再次拱手,“不敢當。”

他眼前不由閃過在陽翟曾見過那個,儀態高雅、清通秀美的荀氏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