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蹈水(1 / 2)

“阿叔, 藥好了。”荀顥跪在床邊,遞上藥盞。

荀柔側躺床上, 左手接過,撐起半身,仰首一飲而儘。

銀針止血隻能一時,況且他還正燒得糊塗,將張角首級交給皇甫嵩,就基本躺平了。

這年月願意從軍的醫工,水準不能要求太高,好在營中條件不錯,藥材還是備得齊,他就讓阿賢代筆寫了藥方, 送去抓藥。

風中送來陣陣哭聲,淒淒哀哀,就像扯著一點心尖,讓人疼又不致死,荀柔垂眸,知道這是黃巾眾人聽得張角已死的消息,垂眸接過清水漱口。

忽然帳外的聲音變得喧嚷。

不是炸營或者戰鬥的聲音, 而像許多人吵嚷著大聲說話。

荀柔望向帳外,“怎麼回事?”

荀顥放下案出帳查看,片刻一臉複雜的回來,“黃巾...賊聽聞張角已死的消息,俱奔西麵漳河。不知道是誰說起, 說漳河水入黃河,黃河溝通黃天,入黃河就可永久追隨大賢良師, 再不受世間勞苦。”

...

凜冽秋風浸透水汽,像一把柔韌冰冷的刮刀,切過臉邊鬢角,順著呼吸腔道,一點一點刮下直刮得肺腑寒徹。

哭聲,嚎泣,嘶吼。

一聲聲絕望又悲憤。

天色已經透出微光,遠處綿延一線的河堤上,無數人影,有白發蒼蒼的老人、有身強力壯的青年、有荊釵布衣的婦女,還有孩子,懵懂幼稚的孩子。

那麼多的人,一眼不不儘的人,自主走上堤岸,然後消失。

有的孩子還在懵懂年紀,卻被父母裹挾著,墜入冰冷的河水中。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還有人在向天述說著不甘。

有人抱石入水,卻也有人落水後拚命掙紮,吵嚷聲、頌經聲、孩童哭喊求救聲,尖銳得刺破天空,但最後都被奔流的漳河吞沒。

他們為什麼不跑?

他們中許多人明明可以跑掉的。冀州民生凋敝,隻要今日躲過朝廷兵馬追擊,躲進山野、躲進荒宅、摘掉頭上的黃巾,他們就是普通百姓,就不必在戰爭中失去性命。

他們,為什麼不跑?

荀柔掩住唇劇烈咳嗽起來,直咳得腰彎下去。

肺部的傷口,就像從內部裂開,鮮血從破裂血管中爭先恐後上湧,堵得滿口都是血腥。

荀顥擔憂緊張地扶穩他,“阿叔?沒事吧?”

荀柔向他擺擺手,想表示無事,卻還咳得說不出話來。

一件烏黑皮氅,遞到他麵前,“水邊風寒,荀君衣衫太單薄了,不如暫披此稍禦風寒。”

“多謝。”荀顥連忙單手接過大氅,騰不出手行禮,隻好向這位突然出現的黑衣將官頷首致謝。

帶著溫熱的氅衣覆在身上,荀柔果然漸止了咳嗽,慢慢直起身來,他抬起頭,借著幽微的天光,注視著眼前的將領。

黑衣玄甲,長須短髭,身長七尺,英武不凡,一雙濃眉下,細目炯炯有神。

正是當初他攜張角首級遇見的軍將——漢末群雄角逐,三分天下的中原霸主,此此官拜騎都尉,從皇甫嵩東征的曹操,曹孟德。

“多謝都尉。”荀柔緩緩長揖,聲音由帶喑啞。

“不必,不必多禮,”曹操連忙伸手將他扶起來,“我在潁川時,與君兄長荀文若相見,甚為欽佩,今日再見君,當知荀氏名門,果然不虛傳。”

荀柔幾乎被他雙臂力氣提起來,退後半步再次行禮,暈眩讓他幾乎無法思考,“慚愧慚愧。”

“小郎君傷重有兼抱恙,何不在帳中休息?”

“聽聞黃...聽聞太平道眾相從投河,就來看看。”荀柔扶著侄兒站穩。

曹操也回首望了望堤上人影,“妖道張角,蠱惑人心至此,實在讓人深歎,”

他能說一句“蠱惑人心”已算官場中少數清明人士,比大多數以為黃巾就該萬死的官僚好許多。

然而...

“此處著實寒冷,”荀柔低聲道。

“的確如此,”曹操道,“君不如早歸?”

“廣宗城破,皇甫軍侯下一步就要去下曲陽了吧?”荀柔閉了閉眼。

曹操點頭,“正是,清理戰場不過數日,便拔寨起營。荀君殺張角有功,軍侯上奏天子,君可留營中修養,稍等些時日,定有天子封賞。若要歸家,潁川路途遙遠,恐怕未必安全。”

荀柔垂眸一笑,“我也不好留廣宗,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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