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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進一頭冷汗, 滿臉驚恐的帶著王謙和陳琳走了。
荀柔沒給他出主意,推托以方才進京,不了解雒陽情況。
這當然也是實話。
固然, 荀氏居潁川,對雒陽種種消息十分靈通, 但十餘年未曾涉足此地, 和他爹那一輩當初隨意來去、總領風流,情況自然大不相同。
不過, 從何進誠惶誠恐的態度,荀柔還是察覺到一點東西。
“先前聽聞天子並非昏聵無智之輩,如今看來,大概不是虛言。”
漢靈帝如果當真好糊弄, 何進絕不會這樣害怕。
荀攸沉默點頭。
“公達以為, 天子究竟是什麼人?” 荀柔望著擺在麵前的酒盞,“他若是被宦官哄騙, 最多不過就是傻, 宦官哄得他,彆人自然也哄得, 但若他果然心有城府…”這才可怕。
“無論如何,小叔父前去覲見,需千萬謹慎小心, 保重自己為要。”荀攸眉頭微皺擔憂道。
漢靈帝是一個怎樣的人?
跟著小黃門, 走在北宮西園道路上,荀柔仍然在想這個問題。
這是一處漂亮的園林,位於洛陽北宮細麵,地麵鋪著光滑的青石板,屋簷被清理得不見一點雪跡。也不知如何做的, 整個園中樹林茂盛一如夏天,林木之上,錦緞紮花幾可以假亂真,穿著輕薄的漂亮宮女,不斷從荀柔身邊經過,或有大膽的女子,好奇望來,對他嫣然一笑。
荀柔目不斜視,隨著小黃門,走過溪水細流,上行緩坡,來到一處竹園,一座精致小亭,就立在竹園坡沿,與雄偉的北宮德陽殿遙遙相望。
而漢朝倒數第二位天子,就在亭中。
荀柔垂眸,稽首下拜。
“免禮吧,”對麵一個聲音中氣不足,“進前來。”
“唯。”荀柔依然沒有抬頭,起身之後,緩步進入亭。
“抬起頭來。”
“唯。”
這可是你說的。
荀柔眉梢一動,然後直接抬頭。
與他心中猜測全然不同,漢靈帝劉宏看上去頗為俊秀,麵白圓潤,卻並不胖,身著常服襜褕,斜躺在長椅上,體態風流。
隻是,那雙眼睛目光輕浮無著,大而無光。
“不錯,不錯。”劉宏湊近看他,目光新奇驚歎,“不愧為荀家寶璧明珠,不過,依朕之見,君之容貌更似朝升之芙蕖,花爛映發,令人顛倒。”
“陛下聖明。”
彆誤會,這馬屁不是荀柔拍的,而是恭敬侍立在天子身後的宦官。
此人大抵是這亭中官位最高之人,除他之外,尚有宦者宮女數人,俱屏息斂目悄然侍立,唯有此人,卻敢在劉宏未詢問時開口,顯示出與眾不同的地位。
自然,就其蟬冠玄衣,腰懸綬帶配印,也絕非尋常宦者,大概是十常侍之中一人。
荀柔沉默不語。
劉宏長相和目光都並不顯猥瑣,帶著對他顏值單純欣賞,就像在欣賞一幅畫,或者一件精美花瓶。
但隻要想到這人是誰,就很難讓人對他產生任何哪怕一絲好感。
“不要拘束,”劉宏沒理拍馬屁的宦官,隨意擺擺手,拍拍身下躺椅,“這是按照君之圖紙,命工匠所造之床,果然十分舒適。”
荀柔無聲行了一禮。
他房間當初被查,他是知道的,卻不知竟然送進宮裡了。
“君有大才,理當有坐,聽說你們儒門重禮,大抵是不敢坐此物,”劉宏很體貼道,“來人,拿墊子來,賜坐。”
身後的宮女立即無聲上前,擺上席墊。
荀柔垂眸再次依禮拜謝,斂衣入席,一觸方知,墊席竟是溫熱的。
“今日招你前來是有幾件事,先從第一件開始吧,”劉宏說到此處,也不管荀柔一頭霧水,向身後宦官再一揮手。
宦官領會,躬身應諾,走出亭來到坡邊,從袖中掏出一麵小黃旗,對著對麵德陽殿迎風揮了揮。
荀柔還未明白緣由,便看見對麵德陽殿房頂飄出一片五彩斑斕的東西,接著“砰”的一聲,東西便直直墜落,一個奇怪的身影,跌在數丈之外。
跌落停頓之後,荀柔才發現,那片五彩斑斕竟是一張布,口申嚀聲從其下傳出,還在伴隨蠕動掙紮。
彩布極大,形入長翼,分明是——
“怎麼回事?”劉宏問。
他聲音並不怎麼生氣,隻是平平常常。
隨侍的宦官卻像犯了大錯,匍匐在地,連聲哀求告饒,聲音淒淒切切,好不可憐。
在他哀切聲裡,幾個身體強健宦者上前解下東漢版滑翔翼檢查,又有人上前檢查操作者,那操作者身形瘦小如孩童,竟是個侏儒。
宦者驗後回報,操作之人先前飲水,體態過重,以致飛翼不能承載,中骨折斷了。
“既然如此,便不是張常侍之過。”劉宏溫和點頭,甚至安慰,“張常侍不必自責。”
“陛下仁慈,陛下仁慈。”那名宦官,即是張讓磕頭,抬起頭一臉感動壞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