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皇權(2 / 2)

劉辯又望了一眼他的臉色,點頭,“是。”

這是一片雜亂、汙穢、肮臟、臭氣熏天的地方。

一片廣場一樣的空地,橫七豎八堆積了比人還高的木堆和石堆,地上都是一灘一灘的汙水。

木頭又粗又長,有劉辯記憶中宮殿梁柱那樣粗,比梁柱還長,有些木頭被雨浸過,邊緣朽爛或者鼓脹。

在這些木石之間,躺著一些很臟很瘦的人,就像在臭泥裡滾過,連臉都臟得看不出無關,頭發也糟亂,衣服破爛,就那樣毫無禮儀的,伸直張開腿躺著。

“這裡?”劉辯忍不住轉頭,迷惑的看向先生。

“噓——”荀柔豎起食指在唇間,“這裡是北宮西門,待會兒不管看見什麼,都不要出聲。”

“...是。”

荀柔眉間閃過一絲無奈,這孩子始終改不掉靦腆低頭的習慣,就顯得不夠大氣。

他們到的時候剛好,並沒等多久,關閉的宮門就緩緩打開…

……

方才入秋,正是秋老虎厲害的時候,頭上晴空一片,熾烈的太陽光,如同千萬金針,如暴雨梨花持續輸出。

鋪地的青磚被曬得滾燙,幾乎可以煮熟雞蛋,燙得膝蓋火辣辣的疼。

厚重高聳的宮牆阻隔了風。

荀柔穿著一身玄色官服,跪在北宮門前。

自清早被宣入宮到現在,在沒有墊子,曬得像鐵板燒一樣的石板道上,已經跪了將近三個時辰。

黑色吸熱,古人誠不我欺,他苦中作樂地想,就現在這身衣服,被引燃起來,他都不覺得奇怪。

頭頂曬得要冒煙,嘴唇乾得要蛻皮,後背炙烤得要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有肉香。

青磚地麵、周圍宮牆漸漸活過來,緩緩起伏、搖晃、忽近忽遠,似有水跡,光影遠遠近近,忽明忽暗,仿佛下一刻就要沉入黑暗。

“荀侍中,”一雙宮中皂靴出現在他麵前,聲音帶著笑意,“陛下有請。”

荀柔閉閉眼睛,咬了一下舌尖,緩緩站起身來。

張讓望著他從容的姿態,雖有些詫異,然還是心底冷哼一聲。

“請。”

荀柔克製得輕輕一點頭,沒讓這一下完全失了重心,讓自己向前栽下去。

“卿果然是天然麗色。”依舊躺在竹林小亭的劉宏,欣賞的望著荀柔容顏,“先前見卿,雖膚色皎潔,然少欠血色,如今正當好,麵如三月桃花豔——張常侍你以為呢?”

“陛下所言甚是。”張讓躬著腰,含笑也望了荀柔一眼,“荀侍中這般花容月貌,全靠陛下手段,如今便是那趙飛燕,恐怕也要相形見絀了。”

劉宏是故意的,荀柔清楚,他刻意點出張讓,就是想折辱他。

亭中角落擺著兩座冰盆,盆後兩個宮女執著羽扇將涼氣扇出。

清風一來,並沒有帶來清爽,而是後腦勺陽明經脈,頓時突突跳疼,背後竹林涼意浸得背後生寒。

荀柔將微微顫抖的指尖,收在廣袖中,端正跪坐好。

他知道自己可以倒下示弱。

劉宏絕不是想要他死,隻是要給他一個教訓。

因為他帶皇子去了不該去的地方,看見了不該看的東西。

南宮大火,不隻是為了籌措軍資,也是為劉宏斂財,為修建這座宮殿,劉宏不止要求加天下田畝十錢,還要求各地送來木材和石料。

宦官采買材料,強折賤買,僅得算本價十分之一,地方官吏隻好拿著十分之一的錢,再在京師中找宦官指定商家購買。

這些材木根本用不得這麼多,宦官於是各種推脫不受,將之全都堆積在宮門外,讓其腐爛,如此又有理由將之減價或退回,讓其再再重買過來。

荀柔那天帶劉辯去看的,就是宦官如何盤剝,如何頤指氣使的強買折價,如何將前來的官員逼迫得欲哭無淚,如何將運送的百姓驅使如牛馬。

那些千裡迢迢,自費車馬運送的官吏,那些被州府抽調勞役的百姓,就是當日爛泥裡的人。

而現在,劉宏因此懲治他,用的宦官給他出的主意。

甚至,荀柔懷疑,對方說不定還覺得,自己沒有直接下旨申斥,是對他寵幸有加,網開一麵,甚至等著他能如以往默契,認錯俯首道歉。

但他不想。

克製、克製、克製。

死在這裡,因為這樣的原因,太不值得。

他告誡自己。

後來劉宏說了什麼,張讓又說了什麼,荀柔再沒有注意。

他端坐在那裡,垂眸安靜,一動不動,就像一副靜美畫像,周圍一切紛擾都隔著雲霧,離他遠去。

劉宏無趣的讓他離開,張讓陰陽怪氣一路嘲諷他失寵,都沒有激起他任何情緒。

當他走出宮門,一眼就望見焦急上前迎接他的荀攸。

然而,這時候,荀柔卻忍不住回過頭,又看了那高聳的宮牆一眼。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可配合白居易《賣炭翁》食用更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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