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趴竹榻,未著上衣,僅僅一單青色薄衾輕覆。
他現在的造型,按照禮儀來說,不太雅觀。
不過,郭嘉嘛,大家都這麼熟了,就沒必要客氣。
“誰說我就輸了。”對麵皮膚微黑的十四歲少年,頗不服氣,“還沒下完呢。”
“你兵行險著,在此做套,要誘我上鉤,斬我大龍,被我識破,”荀柔哼哼,“如今,除了這一角之地,你其餘棋勢都薄,中盤全都讓給我,就算關子之時,我送你十子,你也贏不得,還不認輸嗎?”
郭嘉輕哼一聲,一把抓了棋子,“再來。”
“好。”荀柔轉向旁邊,“公達,你幫他記得,今天郭嘉三比一,已經輸給我第三盤了,一盤一萬錢,他家有的是錢,看我給你贏個太守回來。”
荀攸沉靜點頭,“好。”
“你這是羨慕鴻兄得了廷尉,你自己隻是個侍中,還失寵沒用了吧。”郭嘉一邊與他鬥嘴,一邊分棋,又一把把放回棋笥。
“我何必羨慕,若非名士崔威考不願再做廷尉,想當司徒,出了一千萬錢,鴻兄還要等上許久呢。不過,這朝廷主官,其實也沒意思。”就是花錢。
荀柔琢磨著,既然郭鴻當上廷尉,不知能不能把小侄子給塞去當個掾吏?這個便宜,就是…歲數確實小了點。
“對了,”郭嘉湊近好奇道,“當初崔烈果真在朝議上說,要放棄涼州,不當派兵平叛?”
“不錯,”荀柔點頭。
郭嘉滿臉嫌棄地搖頭,“朝中公卿,竟愚蠢至此,實在讓人不敢置信。”
“你若在這雒陽多待些時日,什麼事都不會奇怪。”荀柔在棋笥中隨手一抓,閉在掌下。
郭嘉盯著他的手,思索片刻,“雙。”
手掌展開,露出一枚白子。
兩人各在對角星位布下棋子,荀柔撚起白子,在右上自己白子旁“立”。
郭嘉眉稍一挑,下了一步小飛,“你棋風變得如此小心?受教訓了?”
“我這是不急不躁。”荀柔悠悠一笑,又落下一枚子,“否則,方才如何發現你的陷阱?”
他的確曾經疑惑於京中人士的逢迎,但至少一直能意識到,對方並非因為他的才華——都沒有共同語言,哪能相互欣賞。
郭嘉也對他一笑,“先前你在京中名聲大噪,都傳回潁川,可至我來,你這門可羅雀,連條鬼影子都沒有——對了,那位當庭反駁崔烈的傅議郎,在何處?這般人物,嘉倒想去見上一見。”
荀柔落下一子,神色微斂,“天子下令南容兄出任漢陽太守,他上月啟程,不在京中了。”
“漢陽太守?”郭嘉微驚,“這…”
荀柔無聲點頭。
漢陽郡屬涼州,也就是說,現在傅燮的治區完全在叛軍手裡,他得先幫忙打回來,才能上任。
“傅南容在征討黃巾時,曾上書誅殺宦官,以平民怨。”他忍不住搖頭。
“稟告侍中,皇子辯來了。”府中侍從匆匆而來,在廊下急聲道。
屋中幾人相互望了一眼。
“請皇子正堂稍坐。”荀柔撐起來,薄衾滑落,露出背上一片鮮爛顏色,皮膚破得斑駁,整個背部沒有一塊完好,就像腐爛成片的桃花瓣。
“嘶——”郭嘉雖然不是第一回見,還是忍不住替他抽一口冷氣,“不是說,不讓你教了嗎?”
荀攸伸手拿起榻沿上單衣,為他披在身上。
荀柔將手伸進袖子裡,伸開手臂站直,剩下的隻好請大侄子代勞,“我如何得知——你可想瞧一眼位皇子?”
不會吧,他這樣都還讓教課,真是打工人沒人權啊?
“可以?”郭嘉頓時躍躍欲試。
“有何不可,”荀柔道,“正堂都有屏風,你在屏風後躲著看就是——反正,就算我不說,你也會想偷看。”
“知我者,荀君也。”
正堂之內,放了冰鑒涼意幽幽。
“聽聞先生有恙,學生特來拜訪。”劉辯見荀柔緩步入堂,連忙起身相迎。
“我現在不是你先生了,皇子不必如此。”荀柔搖頭,以看上去優雅,實則緩慢忍耐的姿勢落座。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學生不敢忘懷。”劉辯忙道。
“你那日回家過後,向天子稟告當日情形,請陛下懲治那些宦官?”
“…是,”劉辯露出惶然,“是,是陛下問起,我不敢隱瞞,難道是因此,陛下才不讓先生在教導我嗎?”
荀柔心裡歎了口氣,他倒是寧願劉辯自己正義感爆棚,仗義執言,不過這樣…也好。
“並非如此,是陛下,原有意讓我隨車騎將軍張溫西征。”
“原來如此。”劉辯大鬆了一口氣。
荀柔擺起微笑,不一會兒便將這位皇子送走。
“望之不似人君。”郭嘉從屏風後轉出來,毫不客氣道。
荀柔一笑,扶著荀攸的手臂慢慢站起來,“畢竟姓劉嘛。”
如郭嘉這般離經叛道,亦開口便是君,本國的民主之路,還真是漫長得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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