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天子托孤(1 / 2)

東風吹綠日初長,桃李爭春綠柳黃。

西園春景依如往年,就中之人心情大為不同。

荀柔跟隨小黃門,一路經過陽光燦爛的春花、春草、春水、春樹,再一頭紮進昏暗密閉的宮室之中。

膏燭和天光作用下,室內光線並不算按,但屋中宦官晦暗麵容,以及死氣沉沉的氣氛,卻將一室渲染得如同懸疑驚悚片裡的鬼屋。

躺在寬大龍床之上的劉宏,低沉的喘息著,四肢浮腫,腹部隆起,如同一個奇形怪狀的龐然大物。

依禮製,天子生病,先有太醫令進藥,若病更深,則公卿朝臣輪流問候起居,再不愈,由太尉告請南郊,再不愈,則由司徒、司空依次告拜宗廟、五嶽、四瀆

這些流程,劉宏已經全部走完,然後宦官就緊守宮門,不再讓外朝臣子入內。

幸好劉宏久不上朝,朝中大臣自我管理能力極強,朝中政務,也不需勞煩天子,故而這幾個月來,朝廷繼續運轉,倒也沒有太嚴重影響。

算起來,就他一個因為不再進宮授課放了大假。

心中想著,荀柔並沒耽誤行禮,彈袖提衣,跪下伏拜,“見過陛下。”

“卿且進前來。”劉宏聲音沉沉。

“是。”雖然未喚起身,但荀柔自我管理能力也很強,故而不必人叫,自己就起身來,走到床邊。

才一靠近,荀柔便聞到一股甜膩腐爛的味道,像熟過頭的蘋果或者西瓜,齁得人作嘔。

“多日不見,卿依舊光彩照人。”

荀柔一扯嘴角,“陛下謬讚。”

“聽說,丁建陽已入京?”

“不錯。”

劉宏呼出一口氣,緩緩道,“天下之士,皆欲從大將軍乎?”

這話怎麼答?

荀柔立在旁想了想,乾脆不回答了。

劉宏不是覺得自己聰明嗎?這種問題他心中難道沒有答案。

“卿向來能言,為何不答?”劉宏催促。

“不過想起蓋元固、傅南容。”你自己不乾人事,還怪人家?忠心不都給你自己攆走的?

“朕似聽說,蓋卿與荀卿似有嫌隙?今日又為其不平了?”劉宏輕輕笑了一聲,“的確,荀卿向來與朝中公卿不同。

“忠貞之士啊”

荀柔抬眼一望,總覺得劉宏大腦不至於糊到這等地步也未必,將他召入雒陽,給他兒子上課的,不就是劉宏本人嗎?

“說來有趣,朝中忠臣,向來張口誅殺宦官,荀卿卻從無此言。”

說什麼,知道你抬舉宦官製衡朝臣,絕不會自斷手臂,他為什麼要自討沒趣?

劉宏掀起浮腫的眼皮,看向沉默而立的青年,漸漸收起虛浮的表情,“卿以為,天下為何反亂如此?”

“太史公曰:今亡已死,舉大計亦死,等死,死國可乎?柔以為,差可相比,民不畏死,故天下亂耳。”

司馬遷在陳涉世家中,寫的這一句話,未不可說千古之至理名言,人被逼到絕地,或許有默默從死者,但也絕不會缺少醒過來,想打破這間密閉鐵屋之人。

“放肆!”蹇碩挺劍大聲道。

荀柔麵無表情回望過去。

還未等他開口,蹇碩旁邊的張讓就拉住其人,急聲道,“禦前安敢如此。”

“退下吧,”劉宏無力的擺擺手,“今日能出此肺腑之言,唯忠誠之士,”他歎了口氣,“滿朝大臣,托言忠誠,不過自圖名爾,朕心中如何不知,唯卿能深體朕心。”

荀柔愣了愣,忍不住生出猶豫。

自己過去言行,難道真將劉宏忽悠住了?

不過以理解劉宏心思論,這句話或許也不算誇張?眾人都想國家如何,隻有他,在第一次麵見劉宏,就見其人讓人自房頂摔下,而毫無同情之時便知,劉宏眼中的世界,顯然和天下眾生不同。

百姓黔首圖生存,朝廷公卿爭權勢,而對於劉宏來說,天下、權利,這些天經地義是他所有。

某位太後曾說過極其直白的一句話:寧予外邦,不予家奴。

這才是封建統治者的真心話。

相比起來,劉宏顯得還更有覺悟。

不過話又說回來,某末朝在社會製度上,是幾乎倒退原始社會,漢朝天子還沒到敢稱朝中公卿是“家奴”的程度。

沒有人“深體朕心”,當然是因為,沒有人會以劉宏天子的角度,來理解他的行為。

荀柔從來不說宦官,因為對於劉宏,宦官是他必不可少的翅膀,作為深居宮中的皇帝,他需要依賴宦官的力量在控製天下,製衡外戚和士大夫,他絕不可能除之,說了沒用。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