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陽南宮崇德殿內,鄭玄中氣十足、激昂慷慨的頌聖之聲,在深闊高邃的殿宇上方,雕梁畫棟之間盤旋回響。
效果有如立體音響。
坐在重階禦座之上的新帝,透過十二冕旒的珠簾,低頭望著那顫顫巍巍的身影,不自在的動了動。
珠簾一搖,將視野晃得淩亂,劉辯正想要上手擺弄,但這動靜,讓垂眸跪坐在群臣右首的年輕太傅,輕輕抬眸望來。
少帝剛抬起的手,又悄悄放下去,“鄭公請起,太學與重整典籍之事,托付與君,但有疑慮,鄭公可與太傅商議行事——眾卿可還有事要議?”
“陛下。”年輕的太傅舉起手中玉笏,手指與潔白玉笏幾難分明。
在一眾白發斑駁,形容老朽的公卿中,容顏瑰麗著世的太傅,濯濯生光,令人側目。
“先生請講。”劉辯連忙抬手。
“青州高唐尉劉備,宗室之後,上任以來,清繳黃巾,撫民有功,請遷為平原國都尉。”
“準奏。”
同席袁隗轉頭望來一眼,未開口又轉過去。
劉備乃是荀含光本人所舉,青州又是戰地,一個都尉而已,就是再加上先前荀家兩個太守,何大將軍也都答應了。
就算為先帝駕崩之時,荀含光的倒戈。
“遼東長史公孫瓚,堅毅勇武,嘗追討二張,大破烏桓,請以為烏桓校尉,安定北疆。”
“準——”
“慢!”
劉辯話未說完,在靈帝沒後,太尉被袁隗所占,遷為司徒的劉虞揚袖,高聲反駁,“臣以為不可!”
劉辯看看劉虞,又看看先生,珠簾晃動,遮住他不知所措的表情,“這是為何?”
“子曰: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既來之,則安之。”劉虞向年輕的天子舉笏行禮,“臣久居幽州,知此地百姓與雜胡並居,適以安撫為主,公孫長史性烈直,若為烏桓校尉,恐北疆無寧日矣,陛下新繼位,當以仁德寬懷示民,豈可大動乾戈。”
在一片寂靜之中,劉虞俯身叩拜,“兵者,凶也,聖人不得已而用之,還請陛下三思啊。”
“司徒請起,”劉辯連忙道,“不必行此大禮。”
“司徒,在下聽聞烏桓之族,以放牧為食,逐水草而居,居無定處,人無信義,父子相殘,殘暴無情,若自食不足,便侵擾青州、幽州。”荀柔平聲靜氣,以商議的口氣道,“如此之族類,僅以仁德化之,恐怕不足。”
“當舜之時,三苗依憑地利不服,禹欲伐之,舜不許,曰:諭教未足。後,有苗氏果然請服。天下以為舜德。”劉虞駁道,“烏桓無文字,以其為化也,隻要宣揚聖教,告以朝廷寬恩,則可安之。”
說完,他轉向陛階,“當初先帝命臣入京,為度己沒後,繼位之事,相爭不定,如京陛下位定,臣自請北上幽州。”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這——”劉辯更驚得直接從座中站起。
“日後,還請陛下少興兵事,溫恤下情,勸督農桑,平準獄令。”
“四境不寧,天災常作,陛下要躬修己身,敬天愛民。”
“又陛下年少,當廣開言路,親賢遠佞,以為聖明。”
劉虞再拜,真誠懇切,滿懷熱切的望向少年天子,“如此,則我漢室社稷安定,天下歸心,望陛下深查。”
年老的宗室長者,發鬢被冠蓋遮得嚴實,看不出冠下是否已滿頭白發,但那皺紋蒼老、黧黑樸實麵容,飽含熱淚與期翼的真摯表情,卻也感動了少年的天子。
“司徒快快請起,”天子繞過禦案,從階上下來,將之扶起,“司徒之心,朕已深知。幽州之事,便依司徒所言,君北上之後,可自裁奪。”
荀柔垂眸,閉了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