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柔聽說袁紹數次上門勸說,都沒有再說動大將軍。
若非廷尉府來消息,說袁紹以大將軍名義,詔書州郡抓捕中官家屬,他還以為,曆史改變了。
就在這時,一條消息,傳到尚書台。
——潁川名士陳寔於七月甲申去世,終年八十四歲。
“請荀侍郎前往吊之,亦可稍為我致意。”
尚書台內商議,荀柔直接道。
這是他計劃之外,但更合情合理。
陳寔是名士,去世朝廷是一定要派人去的,而這裡沒有一個人,比堂兄更合適。
“自然,此事非荀君不可。”尚書令連連點頭,相當理解,“聽聞太傅家與陳家有通家之誼?還請節哀。”
荀柔斂袖,頷首致謝。
多少年了?
好像從他小時候開始,那位長者,就是白發蒼蒼,和藹溫厚,就像過去每年,陳家都會寄一份給他的柿子乾,恰到好處的親近關懷。
沒想到。
忽然,就走了。
堂兄沉默的攬裾起身,在殿中拜領任務,然後便轉身出殿自去作準備。
望著他六親不認的背影,荀柔眨眨眼睛,也扶案站起來,表示散會。
以朝廷名義前去吊唁,又要出行數百裡,並不簡單,要安排儀仗、車馬、祭禮,關於規格,太仆寺聽說也吵了一吵。
堂兄每日奔忙,荀柔如今雖然也住在尚書台,卻好幾日都見不著他。
入夜之後,由於沒準備為劉家節約燈燭,居舍內燈火通明,即使如此,荀柔也不得不躬腰湊近,才能看清地圖上細小模糊、並被蟲蛀的細節。
也許在真實之中,那會是一座高聳的山峰,或者幽閉的峽穀。
“荀太傅。”在宮女引導下入室,荀文若玄衣高冠,捧著書匣進屋,態度莊嚴肅穆得,好像與太傅隻有上下級關係。
“阿兄,”荀柔抬頭,略帶驚喜。
他還以為,他哥在離開雒陽之前,都不會再給他一個眼神了。
荀彧公事公辦的表情,維持不下去了,他原地沉默片刻,將手中書匣放在桌案上,猶豫片刻推過去,“這是自光武以來,詔令簡表。”
荀柔看看書匣,又抬起頭,望向滿臉“與我無感”的堂兄,嘴唇飛快上翹,又顧及著堂兄感受,連忙壓下去,他清了清嗓,將匣子打開。
“建武元年九月,宗室,封更始為淮陽王...
二年三月,民事,大赦...
三年七月,吏事,吏不滿六百石...”
連看了兩頁,他眼睛都忍不瞪大。
這竟是一份自光武帝始,大詔的簡報,不僅寫明時間,更標明詔書類型,一目了然。
“阿兄這三月之間所書?”這就是學霸的光輝嗎?太耀眼了吧!
望著厚厚一疊,近半尺高的紙張,荀柔驚歎了。
“讀卷之時,順手為之,或為可用。”
“可用,可用,大為可用。”點頭,點頭。
天知道他每天從那些佶屈聱牙的文段之中尋找真意,有多艱難。
“如此,彧告退了。”荀彧微微頷首,起身離開。
“兄長稍待,”荀柔站起來,在旁邊書架上翻了翻,翻出一份紙張,紙上墨字端正,洋洋灑灑好大一篇。
“我請蔡伯喈為太丘先生作了銘文,兄長回歸潁川後,請待我篆刻立碑,立於太丘先生墓前。”
何進哪時死,荀柔記不清,但總在今年內,刻碑立碑,兩三個月是要的,到時候雒陽亂起來,他哥也不必回來了。
荀彧深深望來一眼,“含光連此事也算定了?”
“當然沒有,”荀柔立即回答,他頓了一頓,心中明白堂兄之意,微微思索,抓住兄長的袖子,“阿兄隨我來。”
荀彧未動。
“阿兄。”荀柔執著的又扯了扯袖子。
荀彧這次被他帶回案前。
荀柔指著案上地圖,“雒陽中的事,我無可奈何,但天下安穩,我總要儘力而為——這是並州,南匈奴數年之前內亂,阿兄必然也心中清楚,如今丁建陽將並州精銳儘出,以使其州武備空虛,南匈奴各部作亂劫掠,民不聊生,前匈奴王羌渠之子於夫羅,欲向叛眾複仇,恨之兵少,不敢北上,亦將成寇亂。
“我原想借此之機,招於夫羅內附,借之平定並州,隻是這出使之人,卻難選擇。
“雒中名士固然才德者有之,但此地危險重重,賊寇數十,犬牙交錯,非尋常之人所能為也。”他抬頭看向荀彧,歎了口氣,“我原想托付兄長。”
“我請阿兄前往青州,以公達鎮守冀州,幽州有公孫瓚暫時無礙,若能再定並州,北疆四州安定,以此數州驍勇,縱使雒陽一時之亂,北地兵至,自然瓦解,更有,並州臨近涼州,兩地均以騎兵著名,若平並州,或可以此為道路,西進涼州,則北方儘安矣。”
荀彧垂頭望著地圖,許久,抬頭,“好,三日之內,我離京之前,會給你一個適合出使並州的人選。”
荀柔心驚膽戰,不知堂兄是否相信了他這一番發言。
這的確是他原本的計劃,但不知道為何,此時說來,竟忍不住的心虛。
三日後,望著遞來的名字,他陷入更深的迷茫。
那張諫書,寫得分明是:
荀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