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他們是否真的明白。
“天時已深,外麵看樣子暫時攻不進來,陛下不如歇息?”他撿起外袍,蓋在劉辯肩上。
衣袍有些涼,淡淡香氣籠罩,劉辯將臉埋進去,卻聽到先生壓低地咳嗽聲,複又感到不安起來。
“先生身體不適?”
“陛下恕罪,臣失儀了。”荀柔欠了欠身。
“我隻是擔心先生,”劉辯忍不住緊緊的捏緊衣角,“太傅於我,與旁人不同。”
“臣不過偶感風寒,並不礙事。”
“太傅,臣下——”
“你們商量著守夜。”荀柔乾脆道。
對於未成年天子和成年郎官,尤其是這中間還有人年歲遠高於他,他態度沒那麼客氣。
太傅語氣嚴厲,讓劉辯都不敢再說話,過了一會兒,他真的就慢慢睡過去,直到,不知過去多久,被推醒來。
天未亮,周圍全是執火的宦官,烈烈火把映出一張張神色各異的臉。
劉辯害怕得撲到荀柔身上。
敞開的殿門外,一眼望出,就是連天的大火。
宮牆角的闕樓被點燃,高聳的闕樓,就像一束烽火,照亮天空。
四處都著了火,恢宏大殿,精致亭台,奇異花木,星星點點的火,還未蔓延,卻觸目破敗。
慌亂奔走的男女,在火光與黑暗之間,看不清表情。
被推搡上軺車時,荀柔抬頭看向天空。
曾經也有一個晚上,四處的火,激烈的喊殺,奔亂的人群,朦朧的月亮。
他從不相信命運、天數,但在這一刻,卻突然懷疑起,真的有報應輪回。
沒有時間廢話,張讓等人挾持荀柔和劉辯,自北宮北門突。
雒陽城北穀門外,是一條極短小道,穿過邙山通往黃河渡口小平津,隻要到達渡口,就可以乘船北上渡過黃河。
從北宮北門到城北穀門,一路都是府庫,靜無人聲。
城門守衛害怕天子被傷,被迫打開了城門。
一切似乎都顯得順利。
身後追兵未至,黃河出現在前方——
“你輸了。”
劉辯突然聽見張讓說了一句奇怪的話,抽出刀來。
就在這時,他聽見一串聲音,飛快由遠及近。
隨著急促馬蹄,竟殺出一隊騎兵。
金甲長戟,一騎當先,深眸高鼻的俊美將軍,背負長弓,神色肅殺,飛馳而至。
一戟殺過,落在後麵的三五宦官,已灑血當場,倒地斃命。
很快,快得幾乎讓人無從反應,周圍十餘人就被這群騎兵清理乾淨。
張讓一驚,想抓身旁的天子,卻被荀柔一擋,隻抓住了他。
“勿要傷害先生!”劉辯急得飆出眼淚,去抓張讓的手臂。
“都彆動!”張讓大喝一聲,將刀貼近荀柔頸側。
荀柔側仰,避開命要。
大哥,那可是大動脈,這位置找得真準。
“朕、朕放你走,你——”劉辯絮絮,話還未完。
就聽呂布地洞山搖、山崩石裂、天將霹靂巨吼——
“賊子安敢——!”
好家夥!
荀柔感到頸側微微一涼,然後些微刺痛,有液體,自脖頸一道滑下。
不過,彆說張讓,連他都震得,差點忘記準備要出口說的話。
“張君,真不顧如今在廷尉獄中家人,以及潁川族人?”
這就是荀柔和張讓的賭注。
沒有這一賭,北宮將破時,他就差點被張讓殺掉泄憤。
“你你果真保證,我家人性命——”張讓望了一眼遍地屍體,縱使窮途末路,仍感到驚惶。
“朕保證——”劉辯急切道。
“不,”荀柔打斷他,“我隻能保張家不會滅族。”按律不會殺光。
“陛下——”
“陛下可不能保你潁川族地。”
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可說。
張讓再望了一眼滿地同僚,緩緩收起刀。
無所謂傷感或者無奈,不過無路可走。
“臣死,陛下宜自保重。”白發蒼蒼,一輩子侍奉宮廷的宦官首領,自軺車步下,在劉辯麵前徐徐拜下,儀態端莊款款走向黃河。
呂布沒有動,並州兵卒都沒有動,劉辯望著他的背影,甚至神色中帶上傷感。
荀柔沒有傷感、也沒有停頓,他從車上躍下,拔出近側侍衛的佩劍,一劍,毫不猶豫的揮出、斬下。
劍砍在頸骨,未能一劍斬斷,卡在骨椎之間,張讓慘叫一聲,性命已絕,向前倒去。
荀柔沒有絲毫遲疑,隻鎮定地、冷漠地、飛快地抽出長劍,無視飛濺的液體,在身軀倒地前,再次狠狠斬下。
這一次,張讓頭顱終於滾落塵土。
接著身軀倒地。
兩次揮刃,讓荀柔白色的中衣上濺滿鮮血。
秋風吹起帶血的衣角,長劍杵地,扶劍喘氣,搖搖欲墜的青年,臉色蒼白,眼角赤紅,形容狼狽。
但此時,誰也不敢小覷他。
即使青年看上去如此單薄,病弱,仿佛風都能吹倒。
“咳咳咳,”所有人都靜靜的注視著青年,用沾血的手,捂著唇劇烈咳嗽。
“憑你也配”荀柔劇烈的喘息,目光望向河麵,“臟黃河水。”
隨著大部隊追來的袁紹,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一步。
一片寂靜後。
“哈哈哈,原以為太傅是文弱之士,沒想到劍法如此淩厲!”呂布翻身下馬,大步流星走過去,爽朗道,“人之頸骨最硬,布也曾被卡住,”他哥倆好的拍拍荀柔肩膀,“偶有失手,太傅不必掛懷。”
【大將軍既死,袁紹進兵北宮,久不下,引火燒之。張讓、段珪等困迫,遂將帝與太傅出穀門,奔小平津。城門校尉呂布率眾追至,連斬數人,圍帝駕。張讓慮不得脫,欲投河死,柔引劍斬之,曰:勿臟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