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本初跑了。
收到這個消息,荀柔像頭頂被打了一悶棍。
打得也不算重,隻是突然悶重了一下,還遠沒到眼花撲街的地步。
丁建陽死後,袁紹離開雒陽,大概也算理所當然。
出外募兵的另一路人馬,鮑信、張超曾悄然入京又離開,他們走後他才得知,這一路是親近袁紹的人馬,對方離開,不管出於何等緣故,都說明袁紹已不再將重心放在雒陽。
他心底輕歎一聲,連跪坐半日的腿腳也酸疼起來。
堂中,前來報訊的尚書還在等著他吩咐。
荀柔扶著案站起來,在席後抖擻抖擻,保持著語氣淡定,仿佛袁紹逃跑隻是見小事,“走便走了,司隸校尉一職,關係重大,請前將軍前來一道商議。”
前將軍,就是董卓。
他身上掛著並州牧,荀柔始終不放心,借他倡導廢除宮刑的時機,給他換了個位置,這個官職聽上去平平無奇,卻是如今武人的最高職銜。
前後左右四將軍,僅次於大將軍,還在曹操夢想的鎮西將軍之上,如今大將軍從缺(雖然可能也缺不了多久了),前將軍董卓總督天下兵馬。
而司隸校尉,屬於軍職體係。
既然繞不開,乾脆直接了當,開門揖盜算了。
“唯。”尚書郎克製住驚慌和緊張,應諾領命。
最近董卓在雒陽城中殺人,顯然給朝中官吏都帶來很大的壓力。
但壓力,有時候,卻可能變成權利。
當一個人知道,對方手中有刀,很少有人能不產生畏懼之心。
事實上,荀柔能清楚的感到,隨著董卓殺人足夠多,雒陽城中的權利正逐漸被對方掌握,曾經的鄙薄、輕蔑,都被畏懼取代。
畏威懷德,畏威在前,懷德在後。
事實上,縱觀曆史,最早的皇權,不正是由此而來?
當初,他為董卓支這一招,是為避免國庫不支而致董軍嘩變,如曆史中一般禍亂百姓,現實發展至此,荀柔有些無奈,但也沒辦法。
實際上,在經曆黃巾之亂後,親眼見識漢朝的軍隊,才知道軍隊搶掠百姓並非個例,而是約定俗成。君王朝的軍隊,和共和國的軍隊是完全不同的東西,他們不是為了保家衛國,隻是為了王朝穩固。
董卓固然橫暴,但事實上,這個年代的軍隊,哪家都做過同樣的事。沒有錢,軍隊會反水,所以,在政治經濟敗壞的時局,所有將領都會默認兵卒可以出去打野。
都是沒有信念的軍隊...
屋內火盆烘得實在燥熱,荀柔拉緊氅衣,步出殿宇透氣。
今日天時還好,雖冷些,但天藍如洗,澄澈漂亮,歸雁嗈嗈,排成一字從頭頂飛過。
南宮西側,先前因為宮亂而被焚毀的殿宇前,隻有零星兩三個披甲之人在磨蹭,也沒人監管,荀柔懷疑,他們甚至可能都不是董卓手下裡的兵。
當初一旬修整城牆,如今兩個月卻修不好一間宮室,這其中緣由,不必明言都能讓人心中透亮。
袁本初在雒陽時,他對其人橫豎看不對眼,如今對方離開,他不得不承認,袁紹在雒陽,對董卓就是一柄頭上懸的寶劍。
這把劍不夠鋒利,但未出鞘前,董卓並不知曉,他隻能看見這把劍華麗的外表。
況且,讀過聖賢書的人,有時候的確比董卓這樣的人要有底線些。
他曾經一邊嫌棄,一邊又希望能和袁紹合作一二,如今袁紹跑了,算是徹底拉倒。
紹,布衣之雄,度其不能成大事。
這是記在史書上,他彧哥說的話。
荀柔在殿前守衛驚訝睜大眼睛注視下,在冰涼的石階上坐下。
台階寬平,他將腿落下兩階,膝蓋還是支起來,但腿也沒那麼長,伸不到下一階去,隻好就讓腿支棱起來。
也是這年代流行品評人物,文若這樣不好八卦的端方君子,才會說出這麼直白的評價。
打小他與兄弟們閒聊,休若兄愛憎分明,友若兄擅長陰陽怪氣,文若坦蕩直切,就公達壞得很,什麼話都藏在心裡,隻一臉老實望來一句“攸從叔父”...
玩起來也一樣,休若輸贏坦蕩,友若酌情耍花招,公達贏得悄無聲息,隻是文若從來不參與博雙陸,玩遊戲隻玩特彆燒腦的下棋,偶爾遇見來玩的郭奉孝,這家夥嘴最不停,永遠學不會觀棋不語,一定要指手畫腳發表高見...雖然的確是高見...
若是他們見到如今的董卓,又會怎麼說?
啊...
要有一杯酒就好了...
他此時,真是很想來一杯酒。
袁紹跑了,丁原死了,他與董卓也沒有了共同提防的敵人了...他還能再見他們嗎...
“太傅!”方才的年輕尚書氣喘籲籲的跑回來,“太後在長秋宮招董侯去怒罵,臣正想進去稟告,渤海王就拉住臣,命臣回來尋太傅。”
“太後?”雖然石階沁涼,荀柔卻坐著不想動。
“聽說近來常有宮女失蹤,太後以為...是時常出入宮廷的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