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匪風發兮(1 / 2)

天氣嚴寒,荀太傅家大門外卻很熱鬨,車馬如龍。

挑擔的小販在一架架馬車間穿行,高聲叫賣熱酒,丈寬的朱紅大門被圍得水泄不通,門口各家仆從、管家,拿著主家名帖,圍著門監,想要將主家名帖和禮單先遞進去。

七八個侍衛守在門後,防止有人衝進門來。

一個模樣尋常的仆從將一張名帖遞到門監手中。

門監神色一變,不一會兒府中負責侍衛的梁肅,親自出來,將被擠在外側的幾人護送進府。

“他們為何就能進?”/“徇私,你們徇私!”有人不滿吵嚷。

“少胡說。”旁邊有人認出方才進府的人,連忙拉住身邊同伴,“那都是荀氏。”

“咦,荀家,還有人在京中?”

不是說,太傅大公無私,荀氏全都被派去偏僻之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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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就到此處吧。”

玄裳的年輕太傅,輕咳著緩緩將竹簡卷起,白皙的手掌,比案前玉硯還要剔透。

“謝先生賜教。”少年天子連忙端坐長揖,他身旁尚作童子裝束的渤海王,則站立行禮。

荀柔起身還禮,攜起書具離開。

見他要走,劉協輕輕用腳尖蹭蹭兄長的衣擺。

劉辯緊張得一下子站起來,“先生——”

“陛下有事?”太傅回轉身。

“昨、昨日朝上爭議明年稅賦,”劉辯看了一眼劉協,在親弟的鼓勵下緊張開口,“先生不曾說話,不知先生對此有何高見?”

昨天的爭辯啊……

董卓以對漢中五鬥米教用兵為由,想要開春就征收捐賦充作軍資。

但用兵和先收稅,兩項卻都遭到朝堂反對,激烈衝突間,董卓甚至當堂拔出佩刀威脅。

被其本人幫助“平反”,回到朝廷的黨人們,就用這樣質樸感人的方式,答謝董卓為他們重返朝堂作出的一切努力——諸如一手詔書,一手刀斧,不給我乾活就殺你全家之類……

他昨日全程沒有說話,就最後衝突過熱,和了稀泥。

董卓與其說平亂,不如說,在北地之勝後,他隻是想擴軍。

南市街口鏟薄幾寸,鮮血還是深深滲入地下,原本歡呼熱鬨的百姓,也在西涼兵逐漸失控的暴行中噤若寒蟬。

這已漸漸變成一座危城。

明年雒陽朝廷又能收得幾郡稅賦?

整個雒陽城中,大概沒人算過。

袁紹一定會反,也多半起於中原,道路被阻,青州、幽州就算願意交稅,都未必能送至京師,漢中已為五鬥米教所得,涼州、並州都亂著,蜀中劉焉也沒多少忠心,董卓因為朝中爭鬥頭大,如曆史上將不好動的宗室加黨人代表劉表,封為荊州牧禮送出京,如此隻剩下少量南方地區。

這一次董卓不會如願,但錢嘛,總會有。

他回轉來,又用了一個時辰給劉氏兄弟講解了賦稅相關知識,與其讓他們在其他侍中官那裡,學些胡說八道的,還是他自己來講個清楚。

漢代稅賦,除了固定的口賦(人頭稅)以及田稅之外,名目還有許多,按地域、時代不同,臨時增加的捐稅也並不少見,各地征稅數目要求也不相同。

東漢沒有兵役,內地州郡還要出錢養國家募兵,東南交州等地,遠離中原路途艱難,賦稅數目也大不相同。

從國家角度,漢代的稅收有人文主義關懷,因地製宜,實際上這種賦稅方式,隻滋長了地方豪強以及州郡長官的權利,讓他們有機可乘,有空可專,以至枝強乾弱。

“至於這次納捐,並非不可,況且,”荀柔慢慢道,“那是董公。”

劉辯與劉協俱呼吸一滯。

“前將軍掌軍事。”

這句話補充仿若畫蛇添足。

“太傅也不得與前將軍爭鋒嗎?”劉協問道。

“阿弟!”劉辯斥責打斷他,“不可枉言,前將軍上書並非毫無道理,豈有相爭之語。”

荀柔向天子頷首致意,無聲表示讚同。

他初教劉辯之時,隻隱隱設想。

見到少年的第一眼,他就知道,劉辯的確不是天賦聰穎,才能出眾的少年,那時候他隻是想,將劉辯教得“像”一個,儒家眼中的優秀皇帝。

其實,不是很難。

懦弱(仁善)、妥協(溫和),沒有主見(善於納諫),如果能再加上簡樸、尊重,這簡直就是被士族稱頌的聖君。

士人把控天下口舌,這樣的天子,會被塑造得名聲極好,就如同明惠帝朱允炆——仔細讀過史書,會覺得這個皇帝做得多蠢啊,但即使很久以後,在大眾的印象裡,他仍然是悲情的,讓人同情。

董卓不是朱棣,他不姓劉,況且在曆史上,他也沒敢走上最高的位置。

他那時隻想看看,如果劉辯活著,在將來的亂世會帶來什麼變化。

直到在宮變那日,他發現劉辯比他當初希望的更加端方,更加肖似儒家“垂拱而治”的聖君。

這樣的皇帝,也許更好...

“臣弟失言,多謝阿兄指教。”劉協乖乖低頭答諾。

“阿弟不必如此。”麵對向來比自己聰明的弟弟,劉辯露出局促之色,緊張的將劉協扶起。

荀柔圍觀了兄友弟恭的一幕,這才辭彆,挑起簾,走出殿宇。

耳邊一聲輕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