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光連連亮起。
兩個回合裡,周如曜連追五分後迅速反超,佩劍劍身的冷光映襯著計分器頻頻亮起的紅,如饜足飲血似的。
麵罩下,周玦的汗水順著眼睫微微刺痛著眼球,但他仍然聚精凝神儘力尋找著破綻。
剩下時間還有一分鐘了,現在的比分是10:14。
一分鐘,足夠了。
周玦冷靜地計算著目前的局勢,緊緊攥著佩劍。
還有機會。
周玦奮力防守,前腳微傾,陡然發力弓步飛刺,
周如曜並不退後,銀光瞬出,如雷光於空中乍現。
“哐當——”
佩劍相接碰撞發出泠泠的脆響。
周如曜的佩劍狠狠格擋住他刺過來的動作,凶狠迅捷的力度幾乎順著佩劍震得周玦虎關發麻,緊接著,劍身劈砍在他的頸部,白色的布料被壓出一道極深極暗的凹痕。
紅光亮起。
沒機會了。
周玦某一瞬間似乎耳鳴了起來,眼前的畫麵似乎都閃爍了下,握著佩劍的手輕輕顫動著。
但周如曜的手依然穩穩地握著佩劍,並且,這把佩劍仍然架在他的脖頸上。
裁判有些疑惑,“你們——”
周玦冰冷且帶有怒氣的聲音更先響起,“下去。”
裁判愣了愣,知道是他們的私事,立時轉身走了。當豪門私教就得學會如何伺候這些小祖宗們了,他都懂。
周玦見他離開後,才將視線移到周如曜身上。
周如曜所有的神情都被護具所遮擋,隻有低沉卻嘲諷的話音傳出,“步伐遲緩,正刺速度慢,防守破綻多,反擊沒力氣。你比不上我,更比不上阿行,你憑什麼還能繼續練劍?你又憑什麼,覺得你能替阿行練劍?”
他每說一句話,便離周玦近一步,壓著周玦脖頸的佩劍力道也更重一分,仿佛要透過厚重的防具刺進去一般。
周玦感覺自己在被襲來的潮水裹挾一般,越來越沉重,越來越難以呼吸,甚至彌漫出濃重的痛苦來。
許久,他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問道:“教我。我要怎麼做。”
周玦無法理解自己在說什麼,他甚至不覺得是自己在說話,是更優先於自我、優先於思考、優先於本能的某個獨立的個體在此時通過他在進行所有名為交流的行動一般。
漸漸的,他似乎連意識都變得飄渺和沉重。
很久,或許沒多久。
他,或者說,周玦聽見了他的回答。
周如曜道:“儘快解決掉方必成,不然,阿行會死。她被擊中的是頭部,情況很嚴重,目前已經出現了嗜睡嘔吐以及肢體僵化的前兆,她不是銅鏡世界的核心,一旦死亡,現實裡也會出事。”
周玦沉吟兩秒,道:“最遲今晚。”
周如曜盯著他看了會兒,放下了佩劍,摘下護麵夾在了持劍手臂的腋下,舉起佩劍,行禮。
周玦亦然,直指天空的佩劍放置於鼻間,冷冷的劍身映照出他全然無機質如玻璃珠的黑眸。
雙生子俊美肖似的麵容上透著更為相似的冷峻神情,他們齊齊揮劍至身下。兩把佩劍鋒利的劍芒劃破空氣,仿佛要砍斷全部的叛軍旗幟,撥開無儘的長夜濃霧,擁護所有的世界中唯一的王。
因而,他們此刻行的依然是戰前禮。
行禮結束。
周如曜轉身準備離開,卻又突然回頭,手腕一動將佩劍再次指向周玦的喉間。尖銳的劍尖抵住他的脖頸,刺入防護服中,戳出一個暗坑。
他的速度依舊很快,劍風幾乎在瞬間就揚起了周玦額前的黑發,露出了他黑發下漠然的修眸。
周如曜道:“不偏離一寸,不多行一步,才叫解決。”
早上八點四十八分,顧之行就頭疼醒了,涔涔的冷汗幾乎浸濕她的背部,耳邊轟鳴聲讓她愈發想吐。她抿了抿乾涸破皮的唇,冷著臉深呼吸,槽牙緊咬。
病房裡的電視劇放著八點檔的重播版,聲音極小,估計是周如曜閒著沒事打開看忘了關。
顧之行忍了又忍,牙齒咬了又咬,才終於將喉部的酸澀感隨著口水和煩躁的感覺吞咽入腹。
她輕輕拂去額前的汗,用力活動了下僵硬的腿,剛準備下床便見周如曜推門而進。
顧之行有些疑惑,“你一大早就出去了?”
“因為,醫院附近那個烤腸攤子好多人排隊。”周如曜捏著紙袋,十分舍不得地看了眼顧之行,又看了眼烤腸,“身上沒錢,我就買了三根,咱們慢點吃。”
兩人對視兩秒,一人拿了根烤腸,幾欲下口又幾欲頓住。
周如曜:“舍不得啊。”
顧之行:“吃了又怎麼樣!再說了,不是有阿玦這個搖錢樹,實在不行咱們要錢買下整個烤腸工廠!”
周如曜:“但這是澱粉腸,要買也是先買澱粉腸廠。”
顧之行:“你快吃啊,再不吃涼了。”
周如曜:“那你怎麼不吃!”
顧之行:“我舍不得。”
周如曜:“這樣吧,我們先吃,我還買了第三根,既然李寒山現在不在……”
顧之行:“不如我們吃完就……”
兩人立刻交換了個伯牙子期之交似的神情,終於對著烤腸狠狠下嘴。
一分鐘不到,兩人就滿嘴孜然辣椒地愣在了原地,仿佛失去了靈魂。
顧之行:“空虛。”
周如曜:“迷茫。”
顧之行:“等我們有機會,就去讓所有澱粉腸工廠把烤腸做成兩米的。”
周如曜:“你為什麼不說等我們有錢?”
顧之行:“因為我們真的能等到有錢的時候。”
周如曜:“……”
兩人沉默兩秒,齊刷刷地盯著桌上剩下的那根烤腸。
顧之行:“說好了平分,我來掰吧。”
周如曜:“不行,人工的不靠譜,多偏離了一寸都不是平分!”
顧之行:“你不記得了嗎,你小時候怕狗,是我帶著你跟狗狗玩,你才不怕的。”
周如曜:“那你記得我為什麼怕狗嗎?”
顧之行:“我怎麼知道?”
周如曜:“是因為你說把手指伸到狗麵前狗就會覺得是友善的象征,然後我去試了,打了三針狂犬疫苗。”
顧之行:“……”
顧之行:“原來是狂犬疫苗啊,我還以為你打羊胎素呢,身高都展開了。”
周如曜:“哦嗬嗬,那倒不是因為這個。”
顧之行:“行了,你乾脆一半都彆吃了,全給——”
顧之行正說著,突然聽見電視傳來了新聞播報聲。
“八卦看娛樂勁爆頭條,昨夜淩晨三點十八分於南風江高度上發生了一起係酒駕引起的車禍案,車主當場死亡,狀況淒慘。但知情人透露,車主居然正是前不久風光一時女友不斷的某集團小開!一時間案情迷離,有人稱是因為該小開廣為選妃到處劈腿導致的情殺殉情,也有人說懷疑是有計劃實施的攔路搶劫!到底是什麼情況呢?更多新鮮內幕請持續關注本台消息,不要走開,廣告後帶你直擊案發現場!”
兩人同時盯著電視看了八分鐘廣告,終於,在電視台播放起了某xx國際這個知名生產超長廣告的公司logo後,他們放棄了。
顧之行:“誰啊,到底咋回事啊?”
周如曜:“我覺得肯定是劈腿情殺,要不然就是豪門恩怨,奪權!”
顧之行:“為什麼不能是單純酒駕?”
周如曜:“可以,但是沒意思,有錢人都該殺!”
顧之行:“現在的話,有錢人我見一個打一個。”
周如曜:“沒錯,以後的話看情況!”
兩人義憤填膺地表示完了對有錢人的憎恨後,突然發現了不對。
顧之行看著窗外的天空,有些迷惑,“我怎麼感覺,外麵怎麼好像顏色越來越淡了。”
“什麼?我還以為是我看錯了。”周如曜立刻鑽著毛絨絨的腦袋往窗外探頭,隨後晃了晃身子,“真的耶!是不是世界末日了?”
顧之行:“世界末日……?”
她話音微微遲疑,隨後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勢一把抓過來了桌上的烤腸,三兩口塞到嘴裡。
周如曜:“……!”
周如曜:“你耍賴!”
顧之行:“都世界末日了,我他嗎一定要吃飽!”
周如曜鼓著嘴巴,下垂的狗狗眼又亮晶晶地看著她,很是委屈,“一定很好吃吧,我不會生你氣的,你吃吧,我一點也不餓,餓了我撿垃圾吃也能活下去。”
“好啦好啦,以後我補給你啦!對了,李寒山怎麼還沒回——”顧之行十分滿足地咽下烤腸,刹那間動作又遲疑了起來,“他是不是拿檢查報告去了?”
周如曜一拍腦袋,“對哦,算算時間,他是不是去排隊了?畢竟拿檢查報告的人挺多的。”
他做完動作,突然發現自己掉渣了。
周如曜:“……????”
他掃了眼周圍,發現場景在以最簡陋的ppt特效中的“粒化”特效消失。
而顧之行,甚至根本沒注意到這個,一掀被子穿上鞋就蹣跚地下床走出去了,“我去看看檢查報告出沒出。”
周如曜看著她的背影,終於長長鬆了口氣。他爬上了顧之行的病床,蜷縮起來了身體,隨後從懷裡掏出了那個本子。他拿下本子上夾著的圓珠筆,翻到了方必成的故事頁。
最後,周如曜輕輕地在故事角落的數字Ⅳ後打了個一個對勾。
那些壓在心上,腦中,喉嚨裡的石頭仿佛在這一刻也隨著這風慢慢粉碎成輕薄的塵散去。
周如曜合上了眼,枕著顧之行的被子,沉沉睡去了。
另一邊,排隊拿報告的隊伍剛剛排到李寒山。
醫生翻了翻報告,道:“顧之行的朋友?”
李寒山點頭。
醫生道:“前幾天檢查的時候,我和你們說過了,她的情況不容樂觀。雖然短時間內還沒有太多症狀顯現,但是從顱內的片子來看——”
他說著,拿出了幾張片子,“你看這幾個地方,神經血管受損,顱內粉碎性骨折……算了,專業性的內容我不多說了,檢查報告我寫得很清楚直白了。”
李寒山摩挲了下手裡的材料。
醫生道:“如果下周她的症狀還沒緩和,並且腦CT還是有問題的話,我們建議做脊髓穿刺治療……”
他說了很多話,李寒山似乎在聽,又似乎沒有。他隻覺得有點冷,有些無法理解,有些……或許不隻有些的難以形容的不舒服。
沒多時,他走出了診室,腳步緩慢,清俊疏朗的麵容微冷。
“李寒山。”
不遠處的一道喊聲打亂了他的思緒。
李寒山抬眸,卻在看向聲音處的瞬間眉毛挑起了,神色有些驚詫。
幾步不到的距離,顧之行正扶著牆深呼吸,而身後的景色卻仿佛無法回頭的路一般儘數粉碎成為歸於虛無的空白,並以顧知行為中心向四周蔓延開來的景色逐漸褪色散去。
……這是怎麼回事,幻覺嗎?不,這個場景有點眼熟,似乎在銅鏡的空間時出現過。難道,方必成的故事已經結束了?要離開這個世界了嗎?
李寒山大腦迅速轉動,但並沒有思考出答案,此刻也並不在乎答案。他隻是放下了懸著的心,認真地想了一句像是陳述句又像是祈使句的話:離開這個世界。
在病情更糟糕前離開,在身體更痛苦前離開,在事情更混亂前離開,在許許多多個意外發生前離開。
李寒山因緊攥報告而發白的指節鬆動了力道,喉頭微動,又用冰冷的手背貼了貼疲憊發熱的雙眼後才看向顧之行。他彎了彎黑眸,眉間依舊一股刻意壓下的矜貴傲氣,話音很淡,“怎麼,後麵有人追你?”
顧之行揚了下下巴,“急著看報告,你看了嗎,上麵說我什麼情況。”
李寒山扔過去,“沒有,我不是家屬,沒有亂看的權限。而且,我也對你沒長腦子的頭部不感興趣。”
顧之行剛好在撓頭,還沒說話就先看到手裡抓了一堆黑色漂浮著散去的粒子。
顧知行:“……?這什麼,遭了,難道我長腦子了,這是長腦子的副產物?”
李寒山:“……真新鮮,看來猴子現在終於打出來了莎士比亞全集了。”
顧之行:“草,你彆說我了,你也開始掉渣了。”
李寒山愣住,掃了眼自己,果然看見自己的身體也在成顆粒狀隨風散去。
下一秒,他就感覺自己被顧之行按住了肩膀,力氣還不小。
顧之行:“沒事,我在幫你。”
李寒山:“什麼意思?”
顧之行:“彆說話了,你掉渣太厲害了,我在捧著你的渣子呢,馬上要捧不住了!”
李寒山:“……”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看不出來這是要回到現實世界了嗎?!
李寒山沉默了許久,道:“你有沒有想過,是銅鏡創造的世界在消失,所以我們要回到現實世界了。”
顧之行:“……”
顧之行淡定自若地鬆了手,依舊一張冰山臉,透出幾分倨傲,然後狠狠拍了幾下李寒山。
李寒山疼得倒吸一口冷氣,“你乾什麼?”
顧之行:“想明白了,沙子握得再緊也會從指縫裡溜走,因為我顧之行今天是個領補助金的窮學生,好不容易握住,你卻讓我輸得這麼徹底,既然如此不如揚了它!”
李寒山:“……???”
這什麼驢頭不對馬嘴的說話方式???
他有些無語,然後又以和老朋友會晤的心情,輕快地在腦裡默默念了一句:奇變偶不變,符號看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