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薇進去的時候沒有關門,此時此刻楚修禁錮著惡鬼忽然闖入,他們把病房門狠狠的撞了一下,發出突兀的聲響。
羅薇嚇得迅速站了起來,並把李強護在身後。
“楚修,你怎麼這個時候來了!不、你來的剛好我們連夜就走,我在聯係舅舅,等他開車來接我們”羅薇說完才覺得有有些詭異。
楚修的動作像是在壓製著什麼。
李強愣了幾秒,就把羅薇往後扯了扯。
李強:“他、是他?”
楚修點頭。
楚修:“有些事,我覺得當麵說清楚最好。”楚修從口袋裡拿出一包濕紙巾扔給李強他們。“想看到他,就用它打濕五官。”
楚修一邊卡著惡鬼的脖子,一邊關上房門。
砰的一聲後。
羅薇壓下內心的恐懼,按照楚修說的做。
李強想要攔下她,但她清楚女朋友的脾氣,她想要弄清楚,想要做的事自己是攔不住的,於是也跟著她打濕五官。
視線短暫的模糊後,羅薇看到了被楚修禁錮著的男人。
不知道為什麼,她看到這張臉時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說不上來但就是覺得他們應該有過交集。
但不管這股熟悉感從何而來,她都非常不喜歡這個人看李強的眼神,還有看她的眼神。
惡鬼貪慕的看向羅薇,眼中的迷戀和瘋狂讓人害怕。
李強生的撈起花瓶砸了過去,但因為身體還沒恢複好,他的動作有些遲緩軟弱,隻扔到距離床不遠的地麵,“給老子把眼睛閉上!否則,否則我讓我兄弟揍死你!”
“楚修,給我打他一拳。”
“好。”
楚修做了一次聽話的打手。
一拳到腹。
惡鬼疼的眼睛發紅,卻還是舍不得移開視線。
楚修:“我剛才說的話半真半假,你應該也清楚我就是為了引你出麵,如我意料,你出現了,我也確定你是真的喜歡她,但她不是你的楚華,瘋震將軍。”
惡鬼垂下目光,聲音陰聳,“你還知道什麼,你都知道吧……為了了解我的過去,你把史書翻遍了吧。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知道我們的故事,就不該阻擋我們有情人在一起。”
楚修:“有情人?羅薇,你認識他嗎。”
羅薇:“啊?”她有些疑惑楚修為什麼這麼問,她一個大活人,怎麼可能認識鬼,“不認識。”
李強察覺到什麼,擔心的看向羅薇,並把她的手牽的更緊。
“聽見了嗎?不認識。”楚修在他耳邊把這句話再次重複了一遍,成功的勾起了惡鬼心口的怒火。
惡鬼:“什麼不認識!她怎麼可能會不認識我。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怎麼會不認識我!楚華,你再看看……你再看看!為了能讓你認出來我的樣子,我放棄了新生就希望你在看到我這張臉時會有一種熟悉的感覺。楚華,你相信我,我不會騙你的……真的。”
羅薇一邊搖頭一邊說:“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不知道楚華是誰,我也不知道你是誰,我隻知道我現在很害怕!前幾天我整個人陷入一片黑暗中,怎麼都睜不開,隻能聽到一個人的聲音,非常、非常恐怖、我現在覺得你和他的聲音真的是一模一樣。”羅薇忍下寒意,堅強的繼續回答:“我們根本不認識,請你不要再傷害我。”
李強心疼不已,“沒事,我在呢!有我呢,他要是敢碰你,那我也變成鬼,咬死他。”
羅薇:“胡說什麼?”
惡鬼憤恨的瞪著楚修:“你就是為了讓我看這些。”
“是。”
“我就是要你看到現實。”
……
楚修的目光充滿壓製性,看起來分明是少年模樣,但是卻比曾經征戰沙場的惡鬼還要肅嚴幾分,“你真的要毀掉這一切?你真的確定,羅薇知道你的所作所為後,不會因為愧疚自儘。”
自儘。
這兩個字出現後,惡鬼忽然變得十分安靜。
他再次看向羅薇那張和楚華極其相似的麵孔,心口卻泛著陣痛。
“楚華才不是那麼懦弱的女人,她如果知道我為她做的一切,她將會感動的撲向我!我們會生活的很快樂。”惡鬼的聲音已經開始沙啞。
因為楚修的手掌至今還沒有離開他的脖子。
惡鬼的聲音中帶著他自己都不確信的細微。
這時,楚修忽然鬆開手。
他的動作把羅薇和李強嚇了一跳。
李強:“楚修你乾什麼!你怎麼放開他了。彆怕我在!”
楚修:“你怕他什麼。飼鬼節是他一年中外掛作廢的唯一一天,這一天他就是一個普通的害怕我們觸碰的鬼魂。就算他逃了,也沒必要害怕鬼,而應該害怕與鬼為伍的人。”
這邊,經理緊追慢趕的到了4樓,看到有人家屬悄悄探出頭望一個方向看,他便好奇的問:“您看什麼呢?發生什麼了?怎麼大家都悄悄摸摸的。”
病人家屬歎了口氣,小聲道:“應該是情感問題,剛才門開的時候我還能聽到兩個男生一個女生在吵架,現在門關了什麼都聽不見了。”
“情感問題?”經理嗬嗬笑了兩聲,不是靈異事件就好。
經理接著向前走去,走到燈亮著的房間停下,敲了敲門,“楚修,你在裡麵嗎?”
下一刻門就開了。
開門的人是楚修,但經理第一眼看到的是惡鬼。
“我我我、臥槽!”他嚇得後跳了一大步。
驚嚇過去後才意識到今天他們完全沒有必要害怕惡鬼。
經理反應過來後主動探頭進去打了個招呼,慰問慰問傷員,“好好休息,傷好了哥請你們吃飯。”
李強僵硬的笑著點頭。
羅薇不認識經理,她現在驚魂未定,沒有多餘的心情去招呼不認識的人。
楚修:“我帶他走,你在車庫等我。”
經理點頭道:“這就處理好了……他還‘活’著。”
楚修扯著惡鬼的胳膊,惡鬼那裡也去不了,並且極其的虛弱。“放心,我會處理好的。”
楚修帶著惡鬼下樓,惡鬼居然也乖巧的不再反抗。
一人一鬼下樓後站在淩晨四點的花園內。
惡鬼身上的劍傷逐漸有所好轉,他和楚修搏鬥造成的傷口也在慢慢的複原。
他的恢複速度是驚人的,和時間搏鬥給他增添注定複原的傷口是無用的,這一點楚修很早就明白。
一個能把自己靈魂保存千年,甚至懂得轉生秘法的鬼魂,想要治他於死地怎麼可能那麼簡單。
天快要亮了。
楚修也即將失去對他禁錮。
惡鬼的精神狀態是肉眼可見的衰竭,他又哭又笑,不斷的重複著他剛剛在病房給羅薇講述的過去。
“我們指腹為婚一起長大,她是城主之女,我是邊關守將,我們注定要在一起的,卻因為叛軍突襲失去聯係,我們曾經許下誓言,同生共死,絕不分離。
然而直到我死都再未聽過她的消息。我以為,她會一直在原地等我,生生世世……”
“楚修。”他抬眸看向站在路燈下的少年道:“知道我為什麼想放過你嗎?”
楚修:“不知道。”
惡鬼:“因為你和我阿弟很像,一樣的聰慧,一樣的果敢,一樣的傻,天真善良,明明知道孰輕孰重,能給自己找一條最好的路舒坦的活著,卻偏偏要走彆人都不願意走的路。
總是莫名其妙的給自己冠上兼濟天下的重任,總是試圖改變看到的所有,總是想要用自己的力量改變世界。
你說,我說的對嗎。”
楚修悶悶的笑了幾聲,“你這是在和我談心?”
惡鬼搖頭,他的眼神中充滿了好奇,“我隻是想知道,你為什麼還有逆流而上的勇氣。”
楚修抬頭看了看原著的月亮,又把目光轉移到亮度似乎更強的燈光,他五官的輪廓被勾畫的很深,明暗相間。“總要有人堅持其他人不敢堅持的信念。我這輩子,就想做這麼一個人,我沒有逆流而上,因為我做的是很多人都想做但畏懼彷徨,期待自己有勇氣變成的模樣。我並沒有背道而馳。”
“我走的道,我的信念,我想要實現的人生價值,就是人們在曆經千帆後,拋棄的本我。”
惡鬼低沉的重複了一聲。“本我。”
楚修點頭,“是。”
楚修:“我們從小就被教育要善良,要無畏,要勇敢,要堅強,要努力變得更好,要去建設更美好的未來,要恪守道德……
那是理想化的自己,是小時候崇拜的大人。
但慢慢長大,卻發現這個世界根本不是這樣。”
“善良有時候是軟弱可欺,無畏有時候是憨傻好騙,勇敢有時候是莽夫……所以,不被所見所聞改變的人越來越少。走‘捷徑’的人越來越多。
知道什麼東西被所有人憧憬和期待嗎?是稀罕少見的東西。
每一代人都在自己的成長中拋棄了曾經的‘本我’,所以他們中大多數人都在渴求下一代變成他們期待的模樣,但也因為有些人堅持一輩子默默的善良,卻發現默默的做個好人,並不快樂,所以教導他們的孩子多生幾個心眼,千萬不要傻乎乎的被騙。
所以,每一代人的下一代,都會出現少數的角色替換,父母老實忠厚,子女溜奸耍滑,父母惡貫滿盈但名利雙收,子女天真無邪,被洗滌一切臟汙。
捕食者逐漸變成獵殺者。
吃虧的人後代變得錙銖必較,錢路不正的人後代卻高貴大方。
我看不慣這些,我就想去改變。”
“就像你,從一個極端到另一個極端,我想避免你走向極端。哪怕我死。”
“我傻嗎?我天真?”楚修笑著搖頭,“你可以這麼說,但我清楚的知道,自己的選擇,有多麼勇敢。”
瘋震眨著眼睛,安靜的聽。
“我明白了,你是我永生永世都無法成為的人。”他抬頭看向四樓亮著的幾個房間。“你剛才悄悄對我說,不要告訴楚華更多,不要告訴她我做的一切,你說她會死,不是死在你手裡,而是死在我手裡,我不明白,我想問為什麼。隻要你告訴我,我就放過自己。”
也放過這個世界。
楚修並不覺得這個問題理解起來很困難,“我不知道楚華是什麼樣的人,但我知道一個普通人在麵對這種情況時會有多崩潰。
你說你為愛轉生,竟還試圖用自己為她殺害了多少人來證明自己的愛。就這一點,就足夠她逼死自己。”
“你說你愛她,但我覺得,你更愛為愛瘋狂不顧一切的自己。如你所言,你現在說的名字依舊是楚華,是你生時遇到的女孩,而不是你轉生多次,遇到的每一個她。”
楚修盯著他的眼睛,嘲諷道:“你愛誰,你怎麼配說你愛她?你根本不會愛人,你隻是舍不得真正的死。舍不得重新開始,舍不得遺忘自己生前的輝煌。這種問題,居然還要問我。”
“你,不長腦子的嗎?”
楚修看了一眼表,“四點半了。再過一會兒天就亮了,我相信你現在已經有能力離開,但你就算離開,你的存在,也毫無意義。”
惡鬼苦笑著說:“怎麼,想耍我耍過的把戲,想學我逼死那些人一樣,逼我?”
楚修:“怎麼會,我怎麼會變成你這樣的‘鬼’。我隻是想告訴你,就算你繼續殺人,就算你重新轉生,你也得不到你想要的。”
“麵對現實吧,不要在給自己的暴虐找理由了,這樣還真誠一點。”
瘋震發絲淩亂,像是他混亂的內心的一樣。
他靜靜的注視著眼前少年,真的十分好奇,這樣的世界居然會誕生這樣的人,和他交談,讓瘋震恍然大悟,逼他撕開了癡情的麵具,直麵自己的不甘。
“我的內心沒有那麼脆弱,但我願意給自己培養一個強大的對手。你應該讓T市的人感謝你,如果不是你,這兒將再多六個冤魂。”
“我們來打個賭!你今年十八歲,我給你六十年時間,如果六十年後你改變了這個世界,那我甘願魂飛魄散,為了讓你相信我,我先放過陸懷他們。”
瘋震掏出掛在脖子上的吊墜,那是一塊紅色帶著墨點的玉料,墨點正好在紅色的底料上組成了一個黑色的爪印。
他遲疑了一會兒。
把玉緊緊攥在掌心。
“這是,我的墓碑。是我死後,他們害怕敵軍來犯無處藏碑雕刻的牌子。是上好血玉,足夠我溫陽神魂,有人在上麵勾勒了這隻黑手,保我在陰間也能呼風喚雨,奴役鬼魂。現在,我抹去這隻黑手,不再控製任何鬼魂。”
零星的黑點順著他的指縫逃離,四散而去。
待牌子的黑點儘數散去,留下一塊赤紅的血玉時,惡鬼忽然明朗了,“你說得對,我沒那麼愛楚華。我是在用癡情,維係我暴虐的行為和漫長孤寂的意識。”
惡鬼的身體逐漸變得透明,楚修知道這是陰間對他的禁錮到了時候,他要走了。
惡鬼:“記住你的使命,我看著呢。”
楚修:“我沒有使命,也不想和你打賭,但我會在這個世界一直等著,知道你徹底消失。”
惡鬼最後的表情是輕蔑譏諷的笑容。
就是在光明正大的嘲笑他的天真。
經理在車庫內等了很久,他一直在忍耐內心的恐懼。
忽然一陣莫名的風順著車窗吹了進來。
“這兒哪有風口?”經理心裡有些發毛,慌亂的升起車窗。
然而風越來越大!
幾張零錢順著車窗縫隙鑽進車內。
最後一張一塊被車窗夾住,孤零零的,有些狼狽。
零錢飄到了經理的腿上,經理嚇得動也不敢動。
直到楚修回到車上,“把錢收好。”
“你的命保住了,以後可一定要看好自己的錢。”
經理不知所措的收好,呆一會兒、笑一會兒、哭一會,開車的時候他想問楚修做了什麼,救了他的命,但話到嘴邊,他又什麼都不想知道了。
結果不重要,結局,才重要。
——
幾天後,警方在冥河下遊找到了周梅的屍體。
經理他們陪著楚修去T市的火葬場對遺體進行火化。
陸懷來找楚修,沒有瘋震的禁錮後,他的傷口隻要在陰間好好療養百年後就會愈合,到那時,他也就能重新投胎,成為一個新的人。
陸懷那天說他可以幫楚修見見周梅。
但楚修拒絕了。
此外,他請陸懷持續留意瘋震的動向,以後他每年都會來T市一趟。
楚修一邊收拾行李一邊說:“他的骨頭要找難度很大,但像你說的,沒有屍骸的保護他的靈魂不會到現在還是完形……”
陸懷也非常疑惑,他死了幾十年,屍體在下葬的時候被家裡人用特殊方法保存了,所以才給他留下長達百年的靈魂修複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