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0 章 訪師(1 / 2)

這一日,謝拾重返襄平府城。

既然當初是親手從何訓導手中接過青驪,無論如何他都要將之親自歸還。況且出遊一年歸來,於情於理都該前往探望師長。

入學宮後,一一拜見過戴府教和諸位訓導,謝拾方知,觀瀾居士已辭去訓導之位。如今府學之中有且僅有一位何訓導,正是謝拾入學時由其幫忙替課的族兄。

好在何家謝拾已不是第一次去,不至於因何先生辭了訓導之位就找不到其人何在。且青驪這匹“識途老馬”頗有幾分靈性,謝拾隻是輕輕拍了拍它,道一句“去何家”,它便像是聽懂了一般直奔目的地。

何先生在襄平府城的住宅距離府學並不遠,拐過兩條街,穿過一片鬨市即到。

謝拾來時,何秉恰在院中作畫。守門的門子早就見慣了謝拾這張臉,甚至都未曾通報一聲,便習以為常地將謝拾迎了進去。

倒不是此人疏於職守。

無需提前遞拜帖、隨時都可上門,以及在何秉沉迷於書畫暫時不便打擾時,不經通報就能入內,都是何宅的主人早早賦予他這位得意門生的特殊待遇——自從幾年前謝拾某次上門拜訪先生,卻恰逢何秉沉迷於作畫,擔心打擾他的謝拾足足等了兩個時辰之後,何宅就有了這條成文的規矩。

事實上,作完畫得知得意門生在外枯坐了兩個時辰,何秉立時便將門生叫到跟前,訓了他一頓:“你我師生,何必講究繁文縟節?何家又無女眷,隻我一個老頭子,你無需顧忌什麼,日後直接入內即可。”

猶記得謝拾當時大吃一驚,一問才知,大名鼎鼎的觀瀾居士竟是無妻無子,大齡單身到如今——之所以如此,倒沒有彆的原因,純粹是他一心琴棋書畫、詩酒風流,無心於娶妻生子這等世俗意義上的美滿。

謝拾看他頗有“梅妻鶴子”之意。

自從得知何先生獨身一人,謝拾往何宅跑得越發勤快,平日裡多在府學也就罷了,每逢休沐日,便常常往何先生家來,有時是獨自一人,有時會叫上師兄徐守文。

幾年下來,何先生書房裡的書幾乎被謝拾看遍了,與此同時,每逢何先生習書作畫之時,都會讓他在一旁觀摩,如此說來,謝拾竟是享受到了雙倍的“小灶”……他能有這一身學問,真得好生感謝何先生!

出遊一年方歸,門子看見謝拾便頗為驚喜,將青驪牽走時,嘴上還直念叨著“謝公子終於來了,老爺都念過好些回呢”。

謝拾一怔。

他恍然想到,何先生孤身一人,府學裡親近他的學生亦不多。從前也不過隻有自己與徐師兄時不時會來探望先生,而今他出外遊學一年,徐師兄亦奔赴京師,若是何先生依舊在府學擔任訓導,至少每日裡同生員與其他訓導打交道還算熱鬨。然而他卻是大半年前便辭去了府學訓導之位……如此說來,何先生這大半年豈不是寂寞?

一念及此,謝拾跨過垂花門,踏入何先生作畫的院中,在旁邊一顆梅樹下站定。

此時何先

生依舊在心無旁騖地作畫,謝拾悄然放輕的腳步聲完全不曾納入他耳中。

他畫的是一幅晚梅淩芳圖。無論是筆法還是意境?,儼然都已臻至出神入化的境界。

換作從前,謝拾必然要湊過去好生觀摩,絕不錯過先生作畫之中一絲一毫的細節,同時映造自身,發覺自己的差錯與不足。

然則今日他的心思卻不曾投在畫作上,反而儘數落在作畫的人身上。時隔一年多未見,謝拾仔仔細細打量了何先生一遍。

青衫飄飄的文士依舊是一派倜儻的氣質,兩鬢間卻多染了幾許霜色,眉宇間的皺紋也深了些……這些變化並不起眼,若非謝拾仔細觀察回憶,或許都不會有所察覺。

對比初見之日,何先生已不再年輕。

祖父的天人永隔像是一地閃電劈醒了謝拾,令他猛然意識到被自己忽略的事實。在他長大的同時,長輩們卻在漸漸老去。

他需得愈發珍惜彼此相伴的時光。

“這麼早就回來了?”何秉畫完最後一筆,側過身來看向謝拾,打了個招呼。方才他已察覺後者到來,隻是暫時不便相談,“不是說預計要到年末方歸嗎?”

當初謝拾出外遊學時同他大體談過出行規劃,他還憑借豐富經驗提供了許多建議。而今謝拾回來的時間比原計劃提早半年不止,難免令何秉擔心是否出了什麼意外。

他這學生什麼都好,就是心性過於純良,不識人心險惡,該不會在外頭受了欺罷?隻是看他寄回來的幾封書信並非如此啊!

聽出了對方口吻中滿滿的關切,謝拾黯然搖頭:“勞煩先生掛念,學生在外一切安好。月前家中祖父病重,今已仙去……”

他語氣艱澀,不願多言。

“竟是如此?”何秉沒有挖學生傷疤的意思,驚訝過後,他歎了一聲,“節哀!”

生離死彆之事,於他已是見慣了。對於尚且年輕的學生而言,卻不那麼容易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