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決定赴京,謝拾先往府城一行,與一眾友人或是辭彆,抑或是相約一同赴考。
今科會試,已然發展成襄平最大文社的致知社中便有不少應試舉子,不少社員早已提前出發,剩下尚未啟程的社員,恰巧得知謝拾準備赴考,便紛紛決定與他一道。
其中便有姚九成與張宥。
隻是,不同於其他人的“恰逢其會”,這兩人此前就知曉謝拾的時間安排,故而三人早早就計劃好了要結伴入京赴會試。
值得一提的是,前者三年前與謝拾同案,名列湖廣鄉試第三十一名,本可於次年赴春闈,隻是當時他對自身成績並無把握。
——落榜也就罷了,反正他還年輕,還有機會,一旦春闈得中卻落到三甲同進士,倒不如沉澱幾l年,下科把握更大時再戰。這般考慮之下,姚九成便多等了三年。
而後者三年前隻是副榜第一,並未中舉。落榜後他苦讀三年,總算於兩個月前順利通過鄉試,哪怕名次並不高,幾l乎倒數。
相較於姚九成的“高追求”,張宥卻無所謂二甲還是三甲,隻要金榜題名對他而言便是榮耀。見識過太多天才的他深知自己的天賦不足為奇,唯有勤勉值得一提。既然如此,又何必妄求近乎不可能的成績?
事實上,憑他勉強通過鄉試的水平,張宥對此番赴京趕考的結果不做指望,隻當是去京城曆練一趟,為下次會試積累經驗。
此外,當初與張宥一道落榜的“難兄難弟”李道之,同樣於兩個月前過了鄉試。此番他運氣不錯,鄉試首題竟然恰好被他押中,故而最終名次還比張宥高了數名。
有了舉人功名,李道之已是心滿意足,從此便生活無憂,能安心於術算一道下功夫。至於進一步科舉入仕?從來不是他所求。
對此,謝拾三人羨慕不已:人之一生能全心全意追逐理想,無疑是莫大的幸福。
轉念一想,李道之已經走在了追逐“理想”的道路上,他們又何嘗不是如此?
會試便是橫亙眼前的最後門檻。
辭彆李道之,三人結伴啟程。又有數位襄平舉之與之同行,路上相互照應也方便。
襄平府到順天府,趕考之路漫漫。
一行人北上洛陽,又通過永濟渠走水路入京,行至六月底,他們終於抵達順天府。
這一日,一行人在通州碼頭下船。雙腳方才踏踏實實踩在地上,抬眼便見一尊寶塔直入雲霄,足足比通州城牆高出數十米,塔頂似有一株古樹蓊蓊鬱鬱,華蓋如雲。
白雲悠悠,清風颯颯,塔上懸掛的數千枚風鈴同時嘩然作響,宛如古刹傳響佛音。
這便是通州聲名赫赫的燃燈塔,此前雖未曾見過,他們已從古籍與旁人口中聽聞。
如今一看,蔚為壯觀。
細雨紛飛,一行七人怔在原地。
良久,謝拾才收回投向古塔的目光,此時他腦海中無端冒出一句十分應景的詩:“無恙蒲帆新雨後,一
枝塔影認通州!”
姚九成不自覺地仰著頭,驚歎道:“都說先有燃燈塔,後有通州城,即便不曾來過,見了燃燈塔便知通州到了,此言著實不假。此塔少說得有十五丈之高罷?”
有看過不少雜記的士子出言道:“據說此塔始建於南北朝,算來已有千年矣。”
白雲蒼狗,王朝變遷,多少人間情愁雨打風吹去,惟塔上鈴聲悠悠……
謝拾一時遐想聯翩:“每每覽及前人所遺勝景,不免憶起李太白‘今月曾經照古人’之言。”
“不說曆朝舊事,隻說本朝,這百餘年來,凡士子進京趕考,無不先抵通州,見此寶塔……當是時,想來人人振奮,皆有‘會當臨絕頂’之心,又有幾l人成幾l人敗?”
“遙想百餘年間赴試之士子,而後幾l人建功立業,幾l人泯然眾人?幾l人腐索捍馬、敬終慎始;幾l人利欲熏心、禍國殃民?”
“……假使老來重返昔日仕途起點之地的通州,想來他們定是感慨萬千。”
眾人的情緒亦不禁受他感染。
遙想過往一屆又一屆,不知多少大齊士子由此入京赴試,而後便在會試張榜後走上不同的道路,於青史之上或是無聞,或是留芳,或是遺臭……便隻覺無形的命運已化作大河滔滔,在時勢推動下滾滾而來。
他們自問,此番若順利科舉入仕,數十年後,仕途走到終點時再至燃燈塔下,必然是要憶及今日此情此景的——也不知那時的自己是否已建功立業,實現少時理想?
眾人一時竟有些癡了。
不多時,會試成績指望最小、心理壓力也最小的張宥第一個回過神來,他笑罵一聲:“人人皆有‘會當臨絕頂’之心?我看不然。在場有此心者,知歸一人而已。”
其他人聽了連連點頭。
就是說啊,大家隻要能得中進士就不枉此生,恐怕隻有謝拾想著“登臨絕頂”罷?
從方才被謝拾感染的情緒中走出來,眾人終於恍然意識到:如今的他們連能不能過會試都沒把握呢!在此懷古歎今,遙想往昔士人如何、來日成就如何,與空想何異?又不是人人都是會試必中的解元郎!
不如及早入京,用心備考!
謝拾又是另一番心思。